金蟾殿内今日大喜,方圆千内里,只要是化形妖物,都想尽办法搬空了家底来道贺,谁不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金蟾尊者,如今更是身价倍增,若是攀上了一丝关系,以后自然有说不尽的好处,就单说这次大婚典礼上,那些数不尽的灵茶异果,延年益寿不说,还能少去数十年的枯坐修行。
虽说草木精魅修行和人族不同,可是大道同殊,就像是攒家底一般,用时间熬出来的那点道行,更何况,相比于人族的生而知之,它们这些妖族,属实落了下乘。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挤满了前来观礼的贵客,角落里,几名浑身气势可怕人影独坐,默默观察。
大殿正前方,换上了一身大红喜袍的金冠男子,脸色红润,笑声不断。
殿外,黑裙女子笑意盈盈,扭着腰缓缓走入殿内,光头男子阴笑几声,也跟了上去。
片刻后,大殿上方一阵轰鸣,一只巨大手掌撕开空间裂缝,一个巨大身影显化而出。
金冠男子脸色一变,连忙走出殿内,双手抱拳,低头恭敬道:“金蟾子恭迎魔尊大人降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其他数名人影一同飞出殿内,一同抱拳低头,迎接这破界而来的魔尊鳌龙。
鳌龙收起了巨大法相,恢复正常身形,一身黑衣,三颗头颅各有神情,中间那颗长有触角的头颅笑道:“金蟾,今日你大婚,本尊既然来了,你便不必有所顾虑,喝了你的喜酒后,便与我一同回下界,不可耽误正事。”
金蟾子颔首低眉,附和道:“理当如此。”
鳌龙目光扫去,点头道:“不错,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既然如此,便开始吧。”
几名大妖在这位三头魔物身前,竟然连一丝妖气都不敢渗透,那之前嚣张跋扈的大汉也是乖巧无比。
最后面的光头大汉瞳孔收缩,他发现那魔尊最后有意无意,多看了他一眼,笑容玩味,这让他内心翻江倒海,背后寒气袭袭。
鳌龙缓缓走入殿内,坐在主位上,随意抓了个灵果丢入右边的头颅嘴中,左边头颅紧闭双眼,好似正在沉睡。
下方,鬼罗刹低头传音给一旁的光头大汉,询问道:“黑蛇道友,可曾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光头汉子三角眼收缩,回道:“连你也发现了,我刚才悄悄使了个小术法,发现此处空间已被关闭,金蟾子这家伙,不知不觉中开启了大殿的阵法,好像他们几个早就知道了,神色淡定,可是我却浑身不自在,一身气息差点控制不住。”
鬼罗刹手中端了杯琥珀灵茶,抿了一口,冷笑道:“不管如何,你我二人暂时结盟,若是有什么不测,便合力突围,即便魔尊出手,但在这片空间的压制之下,我们也有一线生机。”
光头大汉好似有些懊悔,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唉声叹息。
大殿内,主持大礼的两名傀儡尖着嗓子喊道:“吉时已到,入堂拜礼。”
两旁宾客悉数入座,屏息等待着下一刻的到来。
主坐上,除了鳌龙外,还有一个看似乖巧的女童,面目清秀,眉间一点朱砂。
凭风后,两名少女牵着一个披着大红头盖的少女缓缓走入殿内,步态阑珊,很不协调。
金蟾子笑容灿烂,缓缓走过去,二人一同走入殿内。
四周飘落无数奇异花瓣,不急不缓,好似下了一场花雨,灵气盎然。
鳌龙转头朝着一旁女童笑道:“金蟾子也算是天资笃厚,能与这人界女子修成正果,也算事一桩美谈了。”
那女童撇了撇嘴,斜眼看他,脆声道:“大白天说瞎话,也只有你们这些魔族修士说得出口,若不是看在金崽子和我有那么一丝渊源,本宫才懒得来凑这个热闹。”
鳌龙被她冲撞,也不生气,点头道:“要说到辈分,您老还是本尊的前辈,只是如今早已是半退半隐之下,不问世事,若是您老有意,本尊还有一桩大事相邀。”
女童白了他一眼,嘲讽道:“怎么,你们下面老鼠洞里的那个大头娃娃醒了后,真想翻天不成?难不成睡久了,脑子睡坏了?”
鳌龙最左边那颗本来紧闭双眼的头颅,猛的睁开双眼,瞳孔血红,嘶哑道:“前辈慎言,若是继续如此,莫怪晚辈不顾后果,也要请教一二了。”
女童打了个哈切,当真闭嘴不说话了,只是心下懒意丛生,只想着回去大睡一场,睡着了,管他天崩地裂,与我何干?
想当年,那场大战,若是自己稍微用点心,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只是自己胆小,不敢动手,便自愿来这里,因为安静,没人会打扰自己清梦。
即便如此,那场大战,也因为这个女童的出手,导致一洲山河颠倒,光阴长河倒流,天上明月硬生生被毁去半数精华。
下方,金蟾子挟着那红衣女子微微低头,行拜大礼。
拜天地之后,在行一拜,便要入那花烛洞房。
最后一拜,棉夕浑身大震,大红罩头下,一张绝美容颜渐渐模糊,额间缓缓生出一朵七色莲花印记。
主坐上,鳌龙脸色一变,猛的站起,看向上空,颇为疑惑。
那女童“咦”的一声,小脚一跺,身形消散。
金蟾子好似发现了她突然的变化,一股莫名的气息瞬间爆发,他来不及退开,便被一扫而开。
大殿上,所有人被这诡异的一幕惊住,却不敢轻举妄动。
许多人被这可怕气息牵引,竟然恢复了本体,形状各异,妖气狂燥。
金殿上方,一个小道士神色匆匆,急忙赶来,他倒持木剑,猛的刺向下方结界。
剑尖与那伞状大阵摩擦不断,火花四射!
不远处,那个女童显出身影,老气横秋的负手而立,打了个哈欠,含糊自语道:“古怪。”
张青山面色惨淡,一身灵气絮乱,却神色坚决,不断的将自身修为输入手中桃木剑中,想要破开这古怪阵法。
只是,任由他如何拼命,除了反噬之力欲加恐怖外,那伞形大阵丝毫不为所动。
他浑身浴血,身形摇摇欲坠,眼神涣散,却依旧不肯停手。
一声叹息,一道白光乍现,随后一名身影模糊的女子身影摇曳。
女童瞳孔收缩,笑容玩味道:“原来是你,就说这股气味十分熟悉,原来真的是老相识了,如此说来,只是小家伙是你一路保着来此的了?”
那身影飘忽不定,淡然笑道:“千年了,不曾想竟以这种方式相见。”
女童点了点头,不言不语,只是看向那已经不成人形的小道士,唏嘘道:“好坚韧的道心,实属不易。”
“这要砍到猴年马月,也法子也忒笨了些,难不成下面这个小丫头是他的小情人?这也不是说不通了,可是,这修为也太低了吧,即便破开了阵法,这下面随随便便一个小家伙,一只手也能给他捏死,何苦来哉呢?”
白色人影晃动,娇笑道:“若是再加上一个我呢?”
女童破天荒的露出一脸怒气,一字一句道:“你要帮一个人族修士?你难道忘了,是谁将你打入这处大牢深处?”
白色人影恍不自知,不管不顾,伸手托起了那已一身精血半数蒸发的血人,轻声道:“小道士,醒醒。”
张青山迷迷糊糊,虚弱道:“前辈,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用管我,我一定要.....”
他头颅一歪,昏死过去,手中桃木剑应声而断,好似哀鸣。
白色人影背后九条光束破开云雾,撑起一片小天地。
那女童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将自身本源之力注入那小道士体内,为他疗伤。
她嘴中不断呢喃道:“疯了,真的疯了。”
下方,棉夕三千发丝散落腰间,双眼紧闭,脸上泪痕犹存,只是身上一股可怕的莫名气息四散而开,竟然一举压制住了四周无数澎湃的妖气。
金蟾子脸色铁青,双眼冒火,他手中持着一把短剑,却被那股气息推开三尺开外,依旧无法近身。
这一幕,让几名大妖神色古怪,嘀咕不已,不知道要闹哪一出。
出手不是,不出手也不是,便干瞪着眼,坐在下方,静静观战。
鳌龙在一瞬间,好似感受到了一股天生压制之力,虽然只是一刻,却让他一身魔气自动护主。
黑雾缠绕,阴冷恐怖。
他想,难不成,那群老不死的真的敢下界除妖?
倒不是他怕玉石俱焚,毕竟不是自己主场,在这里打起来,恐怕自己一身魔气,只能发挥三成,界面压制,任你何等境界,也是有苦说不出。
他回头看了一眼,冷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隔空连点数下。
棉夕好似受到了重创,浑身巨颤,四周空气受到挤压,她额间莲花好似瞬间收缩,被重新压制回体内,身体一软下,她茫然的睁开双眼,瘫坐在地上。
金蟾子脸色大喜,来不及朝鳌龙道谢,便走向她,一巴掌狠狠甩在棉夕娇嫩的脸颊上,口中骂道:“贱人,竟敢让本王受如此大辱,本想着给你体面一些,不知好歹,既然如此,便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眼神怨毒,手中短刀毫不留情的狠狠刺向棉夕,想要彻底将她废掉,已恐不测。
棉夕面如死灰,好似早已视死如归,她闭上双眼,等着下一刻的解脱。
只是迟迟没等到那刺入自己胸口的痛楚,她缓缓睁开双眼。
“嘀嗒。”
“血?”
她伸手抚去脸上的湿润,仰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分不清面容的脸庞,血迹斑斓。
她愣住了,为何有那么一丝熟悉?
只见张青山趴在她的身前,胸口被短刀穿胸而过,他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颜色,却忍耐了极大痛楚,轻声道:“终于,找到你了......”
千山万水,踏遍无数山河,受尽了磨难,黄天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她,这个缠绕心头,和无数梦境中出现的女子。
棉夕神色凄苦,想要开口说话,却不能够,她被面目全非的金蟾提起身来,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痴痴的看着他。
张青上被一股大力丢了出去,身体在殿内翻滚数圈,呕血不止。
金蟾子对着手中的少女冷笑道:“好啊,情人都找上门来了,可惜,我不会杀他,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本王如何将他的魂魄炼成一盏长生灯,终日挂在地渊最深处,受尽万古阴风摧残,生生世世,永无轮回。”
“放心,我也不会杀你,想求死?你现在想死也难了,你会被魔尊带回下界,炼化作为祭品,用来开启最底层的祭坛,当然,我也不会让你这般就被带走,本王要活活吸干你的元阴,让你丢失你所有最重要的东西,让你们这群卑劣的人族知道,得罪了本王,就是这个下场!”
金蟾子疯狂大笑,好似癫狂,大殿内所有人冷冷的注视着这个闹剧,好似在等待着它的落幕。
不远处,张青山用半截桃木剑缓缓撑起身子,他七窍流血不止,却丝毫不顾。
颤抖着双手,他单手沾血,画符,一气呵成。
脑海里,好似想起了师尊的谆谆教诲。
“青山呐,为师自创一道符咒,至今未曾完全画出,不是为师道行不足,只是未曾遇到生死大敌,激发不了全部心气所致,此乃一大遗憾。”
“听好了,此符咒是以五雷之术为基础,召水火真法为辅,引天地之灵气......”
随着他的动作,一方天地好似静止,天上惊雷乍现,雷光滚滚。
万里外,一个小巧铃铛瞬间消失不见,好似遁入了虚空。
画完后,张青山缓缓站起身来,他脚下好似一汪雷池重地,似是要接引天上真雷落下人间。
他看向那个呆住的女子,柔声道:“不怕,我来接你回家。”
一半天地内,雷暴聚集。
万妖蛰伏,瑟瑟发抖。
天上云灿间,那女童和一个白衣绝色女子并肩而立,默默注视。
“值得么?”
“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千年前,我那般选择了,千年后,我依旧不会后悔,因为人间之所以有这般痴情男儿,才能让我等狐族女子为之飞蛾扑火,即便燃烧最后一丝灵魂,也要与其爱上一场。”
“整个青丘,我可就你这一个同袍姐妹,你怎忍心把我丢下,千年前,你们丢下我,就那般拼命去了,我胆小,最后就糊里糊涂的认输了,被关进大牢,躲在这无人问津的山洞里,一睡就是一千年,如今,好不容易相遇,你又要离我而去,要我如何舍得......”
女童捶胸顿足,脸上全是鼻涕眼泪,哇哇大哭,声音竟大过了那轰鸣雷声。
白衣女子身影渐渐消散,却温柔的用衣袖擦了下她的小脸,蓦然摇头。
下方, 鳌龙显出千丈真身,一锤砸向那个柔弱的小道士,想要将他锤成肉饼。
张青山身前,一个小铃铛凭空而现。
清风拂面,好似一个透明的老道士下山而来,轻飘飘的便挡住了遮天蔽日的拳头。
一拍而下,雷霆震怒!
张青上轻声唤道:“师傅?”
老道士罢了把手,不回头,却声音洪亮,大声道:“小的不够打,多来几个老的,让老夫也活动活动身子。”
四周数个大妖现出真身,掠向空中,想要联手破开那恐怖雷界。
老道士大笑,轻点身前锁妖铃,口中念道:“禁!”
“叮铃”一声,所有大妖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半空中,一个万丈锁妖铃缓缓转动,法则之力疯狂宣泄。
鳌龙脸色大变,千丈真身迅速后退,想要撕开身后封印,逃离此界。
老道士伸手一引,天上真雷聚集,化为一道紫色巨剑,斩向一只脚已跨越空间裂缝的鳌龙。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云霄,雷光四溅,一颗硕大头颅滚落而下,四周雷霆一拥而上,尸骨无存。
老道士苦笑摇头,身躯透明了几分,他白眉遮住了双眼,欣慰的看着双眼通红,抱头痛楚的弟子,缓缓道:“青山呐,师傅老了,不中用啦,那魔头被我斩下一颗本命之物,修为一落千丈,下次你再遇上,莫要饶他,定要轻手将它斩杀,九泉之下,师傅也好有个玩伴,也算不虚此行了。”
张青山红着眼,咬嘴不语,他知道,师傅已经羽化仙去了,因为放心不下自己,这才用这最后的办法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老道士看向殿内那个失魂落魄的少女,点了点头,轻声道:“真像啊,和师妹年轻的时候一样,让人难忘,可惜了,不能去见她一面,只能带着遗憾走了。”
最后,看了自己的小弟子一眼,就那般,化为一场清风,四散而开。
张青山抬起头,手中木剑掉落在地,他跪在地上,朝着远方,狠狠磕了三个响头,迟迟不肯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