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抑记》病房篇

        前段时间,我住进了临床心理科的精神类病房。在这里,我看到了许多,听到了许多,感受到的更多。这里不仅囊括了人情冷暖,世间百态,也在每一个心理世界都为我们上演了一场满含无奈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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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打算在《广抑记》中整理出这些,可是想尽快让人们看到,了解抑郁症。


“陈绪旺,男,12岁。

我一个踉跄半跪到他身边时,他已经面红耳赤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全身僵硬双手握拳,身体蜷缩在满是水的地面上,眼泪成滴地落在短裤上很是显眼。我父亲试图搭把手想将他扶起无果后,我阻止了想再次尝试的父亲,干脆就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小拳头。

这个可怜的孩子全身皮包骨,没人知道他已经不吃不喝多久了。

我有些难过,默默地抚摸着他倔强地满头大汗的后脑勺,说不出半句话。

临床心理科的病房里,随时随地都上演着这个世界略微悲哀的一幕。

说悲哀,并不是病痛,也不是承受的心理折磨,而是他贫穷又无知的老父亲急躁无奈地坐在他的身后。

困兽,并不是因为被困住在牢笼里压抑了天性,而是因为路过旁观它们的人无知的挑衅。

当被强行抱起的他狠狠地把头撞向墙壁,强壮的大人们连忙制止,而我下意识拽紧了他床头的扶手。

揪心。

不是撞向墙壁带来的疼痛,而是无论身体有多疼,都无法缓解的心理痛苦。

而这种痛,只有我们懂。

中国平均每20人就会有一个抑郁症患者,但是只有10%的人会选择就诊。

精神疾病治疗费用的贵重和医疗资源的匮乏,加上人们对精神疾病的忽视和无知度,让多少普通人深受折磨终生。

病房每天人来人往,强颜欢笑着说住不起医院用不起药物的人们,都无奈选择了离院。

剩下的时光,痊愈不了的痛苦,酿成了更多悲剧。”


某姐,女,26岁

某姐又开始高歌了。

她手舞足蹈声情并茂,我打着哈欠走出病房时,差点以为是进了红歌大剧院。

昨晚她闹腾一宿差点引来警察,胆小没见识的实习小护士被吓得不敢下班,护士站里鸡飞狗跳到处散落着医用药品。一个小时之前她还被手脚并绑强行打了一管镇定剂,这会儿天知道她是怎么出来的还欢腾地唱着歌从我眼前飘过。

看着她,我有强烈的错觉看到动图里的“溜了溜了”。

某姐今年26岁,父母都健在,婚姻状况不知。也是,我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鬼知道她有没有男人。

但我知道,精神病房里的每时每刻,各种无奇不有。

某姐的父亲是个极其不负责任的男人,他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女儿。

某姐:你看什么看?

某姐父亲:我怕你。全国人民都怕你。

某姐一个巴掌呼过去:**养的,我*你*的!

某姐父亲放弃了她,没过一会儿转身走了。

某姐的母亲绝望地望着医生护士哭了,她对某姐不断地求饶,说着丈夫的无情,哭着闹着看着某姐被三个男医生绑住塞回床里。


也许是那被绑住的过程让人觉得太疼了,我竟然对正在幻想自己是“天外飞仙”某姐笑了笑,然后我就看到她两个大门牙里可爱招摇的韭菜叶子。

我赶紧转身缩到我的小床上,大概是觉得我的黑人牙膏应该不会放任韭菜叶子在我整齐的大白牙上吧。

某姐不仅唱歌,还背诗,读报纸,那读的是相当地字正腔圆,堪比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

有一天她正忘我站在走廊里读着特朗普对朝政策,医生拦都拦不住。我隔着两个病床对她哈哈大笑,她便更起劲了。无奈来了个男医生,说对对对你比特朗普还厉害,强行把她双臂一掐,迅速拖走了。

像某姐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想到他们倘若清醒,作为旁观者看到这样的自己,恐怕是笑不起来的。

我也是笑过觉得实在难过,想想还是写到这儿吧。

第二天,那个被某姐抓过领子耸过的男医生强制把某姐一捆准备塞到一楼,那是较为严重的重症区,某姐的妈妈求佛一样不停地求着医生:你不要这样,你们做医生的不能报复啊。

男医生:我们哪里报复你了,哪里?

吃瓜群众都清楚,这事儿理在医生,说他报复也没报复,说报复还是报复了。

只是知世故又不世故地选择了避而不语。

某姐在床上不停地舞动着四肢,大喊大叫,声音尖锐。奈何手脚并绑,她像只不安分的八爪鱼被扔在走廊,聚众围观地越来越多,她的情绪过了几个小时依然没法安定。

她躺着把头仰上天骂她母亲:你就是个*子养的!你他妈给我过来!给我解开!啊啊啊!~

最后护士给她注射了一管镇定剂,她终于折腾完毕软下来哭的很伤心:求求你们把我放开吧,求求你们了。

第二天一早,某姐就被全封闭式的精神病院安排接走了,我心里五味杂陈,只能说,前方高能事故现场极速翻车,揪心成分太多,就报道到这。

胡银华,女,18岁。

她对我说话时,我整个人还是懵的。

“嗯嗯啊啊”几个来回后,她便迅速离开了。

后来我再去找她,她蒙在被子里不愿再与我交谈。

父亲笑谈:“她似乎有些怕你。”

其实不是的。

长期极度敏感的我们小心翼翼地和世界相处着,我们不愿意再受伤,于是便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了裹紧自己,成为坚硬的蚕蛹。

我主动过几次后,她才卸下防备和我打成一片,只是似乎依然有些疏离。

12岁的厌食症小弟弟和我们坐在一起,我的手搭着他的肩,她的手抚摸着我的刀疤,我们相互传递力量,相互说着对自己好一点。

她笑容很淡,她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只是脱离了世界,所以世界让我来这儿。

她说,我以为世界抛弃了我,可看到你们,我才发现,世界是要给我开小灶了,我很幸运。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整晚无言。

过不久她便顺利出院了,出院前还互留了QQ,我发过去的好友申请,她手机在家便说回去处理,于是今天我就收到了她的回复:拒绝了您的好友申请。

其实,我是理解的。

病友,还是在这样的场合,有缘,也是孽缘。

来到这里的人们,每一天,我上上下下路过多少在走廊上,角落里,开放区域的病友们,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造业的人实在太多。

脑子坏掉的治脑子,精神坏掉的治精神,心理垮掉的治心理,每个人都在煎熬,外面是为了生活,里面为了生存。

只要能活下去,才能出去生活。

这是每一个进来的人的信条。

所以,有谁愿意再提及回想起自己失去生存勇气的痛苦呢。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场恶战,如同古希腊决斗生死的赌生圣斗士战场,生者出。

那疼痛的疤痕已经会时常提醒自己那血腥心酸惊险的一幕了,大概圣斗士一生,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圣斗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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