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的缝隙里，清泉石间过，任思绪汩汩流淌，享乔木之乐。——饮日听泉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悉达多为了寻求一个答案，离开了父亲，离开了婆罗门人聚集的地方，成为一名沙门僧，学会饥饿、忍耐，过着苦行僧的生活。后因对活佛的向往而去寻找嘉泰玛，在与佛陀辩论一番后又转向妓女卡玛拉，体验情爱，后经卡玛拉牵线结识了商人卡马斯瓦密从商。成为富豪，又因贪念而沦为赌徒后出走，回到渡者身边，向大河求学，与船夫为伴。他青年时代的追随者戈文达，在追寻真理的途中，与他分离、相聚，分离再相聚。悉达多每一次与戈文达的相聚与分离皆为他意识的觉醒。
如果说悉达多是为了追寻真理而不断地选择离开，那么最终真理也挽留了他。事物真的有尽头吗？智慧真的有终点吗？是大河挽救了他，也是大河唤醒了他。这恰印证了道家思想，大道至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大河，浩浩汤汤，似乎穷无尽头，但实际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悉达多以为自己已寻到父亲所期待的宁静，却因他与卡玛拉的儿子的出现而再度打破了平衡。他想用他最好的献给儿子——他的忍耐，他的美德，却因不相适宜而癫狂了两人。孩子们总会去寻求自己的道路，正如当初年轻的自己一定要踏上追寻真理的路一般。为追寻真理而上路的人，最终也只会为了真理而停留。
沙门僧通过禁欲、冥想达到一种在别处的状态，将意识与躯体剥离，将精神与物质分割，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们生活在别处，在一个被构造出来的世界里。他们生活在森林里，他们逃离人群，逃离摆在他们面前的关卡。他们催眠了自己，也催眠着他人。当他们睁开眼，重回现实，会发现一切依旧，一切还停留在原点。
悉达多是不愿停留在原点的，他走向了加泰玛。加泰玛是一名救赎者，是一名人间使者。他有众多信徒，他被尊为活佛，他传播他的学说，传播他的仁爱，为众多的人们搭建起了庇护所。他向众信徒阐述苦难，以己为舟，载众信徒渡苦难之海。这似乎也从侧面阐述了这些信徒们仅仅是躲进了一种荫蔽之中。
留在加泰玛身边的人或许是周身多了一层坚硬的壳，而其内心并无变化。悉达多向其诉说自己的想法，也只是得到他的包容。悉达多是在寻求内心的突破，戈文达呢？他寻求的只是一个适合的框架体系，他是一个受牵制的人，崇拜他人而从未寻找过自己。悉达多的离开，是一种选择，是对于探索未知和自我的选择，是对于少数人走的一条路的选择。戈文达的留下，是一种选择，是对于寻求庇护和偶像崇拜的选择，是多数人走的一条路，随波逐流，最终而成为一种观点或学说的附属品。他们脱离了苦痛，却也丢失了自我。
悉达多终于走进城市了，终于去敲击作为人的本性了，体验了情爱，游戏商业，却也因此而收获痛苦，毫无边界与规则的世界，没有信仰，没有秩序，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孤独而绝望。悉达多终于忍受不了这样毫无意义的生活了，徒有年岁的增长，时光的流逝逐渐化为皮肤上纵横的沟壑，当年华逝去，留下了什么？
悉达多不知道的有很多，甚至他也不知道，不久以后，他的孩子也来到了这个世界。
在经历了种种蠢事、罪恶、谬误、丑恶、绝望与不幸之后，悉达多重又变成了一个儿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由渡者渡他入尘世，又由渡者渡他出苦海。因为这条大河，将他们紧密连结，无需言语，只是静听这大河诉说，并无是非正误，一切都是密不可分的整体，一切都将归一，一切又都奔流不息，循环往复。喧闹的，叫嚣的，最终归于平静。
一次又一次的出走，就是为了杀死那个一直阻挡自己前进的自己。
“他曾经多么骄傲自大，总是自以为最聪明、最勤奋，永远比别人先行一步，永远是最有学问和最高尚的人，永远是僧侣或者是智者，他的自我一直悄悄潜藏在这种傲慢自大，高贵风尚和教士精神里，坚固地在那里生根、成长，而他还自以为在自己斋戒和忏悔时便已将它们消灭干净，现在他看得很清楚，自己胸膛里那秘密的声音是正确的，没有任何老师能够解救他。因而他不得不进入世俗世界，让自己迷失在情欲、权力、女人和金钱中，不得不充当一个商人，掷筛子的赌徒，酒鬼和饕餮家，直至自己身上的僧侣和沙门被杀死为止。因而他不得不继续忍受这种丑恶生活，忍受恶心，忍受一种毫无意义的荒芜迷茫生活的指导，直至完结，直至陷入极度绝望，直至达寻欢作乐的悉达多、贪得无厌的悉达多也灭亡为止。他已经死了，一个全新的悉达多已从睡梦中觉醒。总有一天，这个新的悉达多也会衰老的，也会死去的，悉达多是短暂的，世上任何形象都是短暂的。”
但是此时此刻的他是崭新的，是欢愉的。
难道每一个我们不会陷入这种怪圈之中吗？如果没有一次又一次的出走，一次又一次的亲身体验，没有触摸过世界，没有扮演过那一个又一个的社会角色，没有经历那特有的心境，哪来的绝处逢生？哪来的涅盘重生？人是脆弱的，只凭那一口气，便成就了一条鲜活的命；人是坚韧的，即使精神遭受巨大碾压，只要瞧见那束光，透过那道裂缝，便可窥见美好。每一次的意识觉醒必将经历又一次沉睡，直到被下一次觉醒所唤醒。每一次醒来的我们都是全新的，于是就这样，我们慢慢走过了人生的不同阶段。不要着急，慢慢去感受每一次改变所带来的每一个当下，即使最终它们都将化为一声叹息，一声人世间最美的叹息。每一个阶段都精彩，每一个当下都在刻画永恒。
当卡玛拉带着孩子再一次出现在悉达多的世界里，当卡马拉终究离开了、枯萎了，并不能否定，她曾经美丽的绽放，那样的真实。在人世间徘徊的最后一刻，她最关心的是他是否已经找到归属于他的宁静，这怎不让人闻之动容？这或许也是情人间最美妙的离别方式吧。她留下的属于她和他的孩子让他的情感得以完整，一人在一处所欠缺的，总会在另一处被填补，正如同那裹挟着小悉达多向他涌来的，盲目、痛苦、绝望而又幸福的爱。因为儿子的出现，悉达多变成了一个幼稚的人，一个受痛苦折磨的人，一个爱的丧失了理智的人，一个由于爱而变成了傻子的人。终于，悉达多没有错过这种最强烈、最罕见的情感，这种情感引导着他，使他的内心有所更新、有所丰富，这也使他周身散发出了一种人性的光辉。
当悉达多真正领略了人性的独特魅力，即使是人们的种种虚荣、贪心和可笑之处也变成了可理解的、可爱的、可尊重的了。因为理解、认可、包容，他能够爱这个世界，不蔑视它，不去憎恨它和他自己，能够怀着爱、惊叹和敬畏的感情去观察它和他自己以及其他一切生物。
一切言语的表达都是片面的，而我们所面对的世界却并不是二维的。它能够被我们所感知，也能为我们所表达，而这样的表达却并不体现于我们的生活的言论，而是体现于我们的行为与生活。我们选择去做什么，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选择如何去看待自己和别人，选择什么样的人陪伴在我们身边，这些都由你所感知的在指引。
悉达多是谁？是每一个过去、当下和未来的我们。
本文由B.Bunny发布于公众号“饮日听泉”
20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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