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天使树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尋小说篇


我们在人群中苦苦寻找的,往往就在我们身边。

                                    ——《天使树》题记

一、酒吧与茶吧

“给我一杯天使树”。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原以为旁边的女孩是在和调酒师对话。无意间扭过头,才看到一双大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一个人啊?来钓凯子的?”我笑了笑,拿起吧台上自己那瓶天使树,暗红色的酒液缓缓倒进女孩面前的空杯。

钓凯子的说法现在已经很土了,但在那时还很流行。

“对啊,你身家有几千万?”女孩也笑了,大眼睛依旧盯着我。

“他们都叫我刘九万。”天使树的瓶子已经空了大半,而叶子和露露还没有来,我开始考虑是不是再要一瓶。

“那算了,单吊九万不值。”女孩故意做了个大失所望的表情,“手机没电了,借你的用一下。”

女孩接过我的手机拨了个号,放耳边听了听就挂了。

“想要手机号就直说,我来者不拒。”我故意眯了眯眼,做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海洋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女孩忽然问道。

在我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孩已经滑下了吧凳,转身离开。

她背对着我挥了挥手,一袭白色短裙消失在苏荷酒吧喧闹迷离的人群中。

叶子过来得很晚,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苏荷过于纷扰的气氛,即便过来,也是被她的闺蜜露露拉来的。她更喜欢清净雅致的静吧、茶吧或咖啡屋,要上一壶茶或咖啡,点上一盘无花果,我们经常在那样的地方一坐就是一下午,毫不吝啬地挥霍着宝贵的青春。

那个时候,很多茶吧流行吊椅。而叶子往往一下午都缩着脚,抱着一本书斜躺在微微晃动的吊椅上,怔怔地发呆。

而我则打开笔记本,勾勒着下一部小说的提纲。偶尔抬起头,偷偷望一眼叶子洁白的脚踝。

下午的阳光,穿过窗外青藤的枝叶,静静地洒在叶子的身上,就像一幅新古典主义的油画。


二、那些女人

我毕业后在上海工作了一年多,便被老爸抓了回来,安排在申城发展银行一家支行的信贷部工作。说来也巧,我所在的城市和上海的简称“申”同名。据说这里是春秋战国时代“春申君”黄歇的封地,靠近楚国王城。后来春申君渐渐势大,为了避嫌,主动上书请求将封地从靠近王城的富庶之地,迁到偏远荒凉的吴地。上海的简称“申”以及黄浦江的名称,皆由此而来。而我所在的申城更是直接以申为名。

历史的烟云变幻莫测。以往的偏远之隅,如今已成为国际化大都市;而以往的富裕之乡,如今只是个四五线的小城。刚刚毕业之时,正满怀抱负、豪情万丈,准备在大都市干一番大事业。猛地被老爸用种种“胁迫”手段抓回,当时的我,真是消沉了许久。

不过,那时的银行,确实工资高、待遇好,特别是信贷部,最为吃香。每天晚上,陪着行长或部门经理等大佬,被不同的李董、张董、王总、赵总宴请,酒过三巡,自然转战夜总会或洗浴中心。刚刚走上社会不久的我,虽然早就知道社会上的这种风气,但听说归听说,当第一次亲眼看到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大讲无私奉献、遵纪守法的领导,在KTV里一边搂着一个小姐上下其手的时候,那一刻真是三观一震、世界崩塌。

那时正是最消沉、最颓废的时候,在这样的环境中、在这样的诱惑下,我很快融入了以酒解酲、夜夜笙歌的日子。

由于工作单位离家太远,我和父母提出搬出去住,很快和单位一个同事合租了一套两居室。那一阵,房间里总是不缺女孩或女人。

据说,消沉的男人最有吸引力。更何况,那时年轻气盛,又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才气和自负都写在了脸上。


有一次,在苏荷酒吧喧闹的人群中,叶子忽然问我:“你为什么要招惹那些女人?”

“哪些?”我一惊,毕竟平时以为叶子并不知道我的那些事。

叶子没理我,转过头继续喝酒。

我愣了片刻又笑了,“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滚!”叶子翻了个白眼。酒吧里五颜六色的灯光,化为一道道光柱,不时扫过她的脸颊、衣衫和酒杯。

她的神情,有些落寞。

三、这个可约

我和叶子的关系,一直有些不清不楚。

我们高中开始就是同学,大学时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也同在一个大学,同一个社团,经常见面。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大学期间都没有谈恋爱。这在很多人眼里都不可思议,而我也曾暗自猜想,叶子会不会是在等我?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立刻被我从大脑中清除。

那时还没有流行什么“友情之上,恋情未满”。表面上看,叶子是我的哥们,我是叶子的闺蜜。

其实,我自己心里明白,从十五岁夏天的那个夜晚开始,我就认定她是我这辈子唯一要爱的女人。

在初回申城的那段日子,唯有和叶子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平静。

那段时间,我们在茶吧一呆就是一个下午,有时候露露也在。在茶吧,我除了发呆,大多数时间趴在笔记本上写作。

写作,是我那时唯一比较正常的爱好。虽然写的不多,但粉丝也不少。那时还不是起点中文独霸天下的时代,晋江、红袖等文学网站也还正红。作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天天被小编和读者催更,高兴时写写,不高兴了几个月也懒得动。

我为数不多的几部小说,评论区倒也有不少常年活跃的粉丝,还建了一个群。当时有一个新粉丝尤其活跃,网名叫树树,我偶尔和她聊上几句,每每让她十分兴奋。

叶子很少在上面聊天,偶尔作为管理员进去清清广告。

有一次,她在手机上指着那个树树笑着对我说,“嗨!我看这个可约。”

我白了她一眼。约什么约!

要是现在,我会挺起胸,理直气壮地对她说:“开玩笑!我像是吴某某那样的人吗?!”


四、现在约吗?

“海洋,现在可以约吗……”

已经两点多了,当我刚刚回到楚都宾馆的房间,手机就响了。

楚都的夜晚有点冷。

光谷路口,子晗坐在巴菲西餐厅门外的一张铁艺桌旁,在夜色中发呆。

我走了过去,发现桌上除了半份牛排,还有一瓶天使树。

“法国干红那么多牌子,为什么你偏偏喜欢天使树?”子晗忽然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我,非常认真地问道。

我坐下来调整了一下椅子,扭过头,看着她的双眼:“因为在某个地方有一棵天使树,它属于我心中的那个天使。”

我忽然发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居然十分平静。以往,每一次想到天使树,我的心头就像扎了一根针。

“哦,”我的回答其实非常模糊,但子晗微微点了点头,平静地说,“我知道了,是那个叫叶子的女孩。”

“她真幸福啊……”子晗长长叹了口气。


子晗是除叶子之外,我见过的最单纯的女孩。

她在天上皇朝上班,那里是个窑子,她是个小姐。

那个时候,我所在的支行有好几个大客户在楚都,几乎每个月要往楚都跑三四趟。第一次陪行长到楚都出差,我就遇见了子晗,当时惊为天人。

那次是大汉集团的王总请客,酒足饭饱直接杀到鼎鼎大名的天上皇朝。KTV包房里,王总的司机叫来几个小姐,莺莺燕燕,质量极高,果然名不虚传。

“怎么没给小刘找?”王总忽然眉头一皱。

“哎呦!失误失误!可能小吴看小刘这么年轻,还以为他是韩老板的司机呢!不好意思啊,小刘,我这就出去给你找!”副总老陈站了起来。小吴是王总的司机,安排好就出去了;而所谓的韩老板正是我们行长,在这种场合,不喊职务、只喊老板,是规矩。

“哪敢劳烦陈总,我自己出去找就行。”虽然老陈嘴上这么说,毕竟是集团公司的副总,让他出去肯定不合适。

每层走廊的两旁都是包房,而一楼走廊的尽头,是一个酒吧。

楚都的天上皇朝和中州那个轰动一时、高峰时期有上千个小姐的“皇家一号”走的不是一个路子,里面不安排小姐。包房里陪侍的女孩都是客人自己到酒吧找的。据说,进酒吧的女孩还要买门票,两百元一张。这么一个小手段,确保了质量。

酒吧里灯光昏暗,但音乐并不怎么吵,估计是怕影响客人们交谈。吧台特别长,可以想见人多时那一排耀眼的大长腿。这时因为很多已经上钟了,吧台前人并不多。

而我,一眼就看到了子晗。

她叼着根烟,穿着短裙,上身也是随意的一件T恤。她坐在吧凳上,两腿交错着向前伸,姿态十分随意,却像极了时尚大片中的模特。

那一刻,我很没出息地吸了吸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需要我陪吗?”女孩轻轻呼出一口烟,见怪不怪地问。

我点点头。

“陪酒六百,一次一千五,包夜三千。”

“对了,先把我门票报了。”

五、恋爱的感觉

每次过来找子晗都是包夜,但什么也没做。

“你是嫌我不干净吗?”有一次,子晗在接过我递过去的钱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可能吧。”我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答了。

“虽然是实话,不过还真的挺伤人。”子晗笑了笑,目光却有些伤感。

她住在光谷,不算太远。虽然每次都送她回去,但早上还是会把她接过来吃早餐。因为要在领导和客户面前保持和他们一致的形象,不能显得我假清高。

子晗看上去虽然十分高冷,接触久了,就发现她其实非常单纯。

她的单纯,就在于懒得骗人,也懒得给机会让别人骗。在这种逢场作戏、十句话没一句真话的地方呆久了,什么人没见过?

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

有时候别的客人看上了子晗,一开始唱唱歌、掷掷骰子喝喝酒还没什么,到最后摸摸揉揉的,我心里就有些别扭。这时候,我大多会走出去,点上一根烟。

子晗大约也知道。因为偶或和她的眼神一交汇,她就转向一边。

有一次,子晗接过我递过去的三千元,默默抽出一半递回来。

“怎么了?”我问。

“其实,每次你送我回去,我还会过来,还能跑下一场,反正这里一夜到亮都有人。”

我默默把钱又递了回去,摆摆手说,“没事,反正领导给报。”

“其实,我不和你睡,并不是嫌你,是因为我有女朋友。”

我想了想,“其实连女朋友都不算,暗恋。”

“暗恋?”子晗笑了,“看你在包房里的表现,怎么也算是老司机了,没想到还这么专情呀……”

过了一会儿,她又摇摇头,“唬我的吧?我不信你在外面就没女人。”

“有啊,还不少。谁让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太有魅力呢?”我一本正经地说。

“那怎么到我这里就开始装纯了,”子晗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妩媚。

那一瞬间,我像被电了一下。

“那些都是炮友而已,”良久,我才轻轻说道,“第一次见到你,就有种想要恋爱的感觉。如果真的发生点什么,会觉得自己真的背叛了她。”

我低下头喝咖啡,掩饰此刻的一点点尴尬。

房间里一片寂静。

半晌,我抬起头,却看见她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哎……”子晗叹了口气,忽然笑了。

“你还真会哄女孩子啊!”

不知为何,我发现她眼中有一层朦朦的泪光闪动。

从那以后,有我在场的情况下,子晗从来没有和别的客人出去开房,总是推脱大姨妈来了。

偶尔,她也会在我来楚都的时候,半夜打电话约我出来。有时让我陪她喝喝酒,卖弄风情地撩我一下;有时候两个人就那么默默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半天不说话。

就像我和叶子在一起时那样。

六、刘姐

“小刘,晚上有事没?姐请你吃饭”。

一大早我正在办公室打扫卫生,刘洁忽然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

刘洁是支行财会部的副经理,每次喊她的时候,我自己都有点分不清到底喊的是“刘姐”还是刘洁。

刚入行的时候,有一次到财务部报销,因为人比较多,我就在长沙发上坐等。这个时候刘洁从外面回来,不知道怎么搞的,忽然就滑了一跤,一下子扑倒在我怀里。

虽然脑袋被她手中的文件夹砸得生疼,但温香满怀,软玉满手,让我一惊之后不免暗喜。

几个等着报销的同事一愣之后,一阵大笑。

“哟!小刘,你这老牛吃嫩草,吃相也太着急了吧!”营业室的王哥平时人狠话不多,这时反映贼快。

“什么老牛吃嫩草,别瞎说!”办公室的张姐平时小腰扭得很是妖娆,最爱背后嚼人耳根,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替刘洁说话,不过她后一句话成功让大家再次哄笑:“现在都叫老砂罐炖小仔鸡!”

刘洁拿着文件夹满屋追着两人打,那几天见了我,脸都红红的。

刘洁其实也就比我大三岁,长得挺漂亮。原来是打字室的打字员,后来被行长的表弟看上了,弄了个转正的指标,现在已经成了部门副经理。

刚入行时,我在刘洁面前一口一个“姐”,规规矩矩的,时间长也就疲沓了,时不时也开开玩笑。

“怎么?请我吃饭?”我左右看看,故作紧张道:“真要老砂罐炖小仔鸡呀?”

“呸!美死你!”刘洁抬手对我肩膀就是一巴掌。“姐是要给你介绍个小美女!”

“那算了,”我拍拍屁股准备开溜。

“人家可是白富美,听说家里门面房有半条街,收房租都要用麻袋……”

“那个……扶朕起来,”我掏出手机,“微信推给我。”

“别贫嘴,晚上一定要去啊!”刘洁瞪起大眼睛。

“别!姐,我还小……呸呸!我是说我年纪还小,现在真不打算谈。”看她认真起来,我一脸惶恐。

“不去也得去!人家女孩主动提的,是上次在演讲大赛看上你了!”

我咧了咧嘴,参加一次演讲还有这副作用,早知道就不去了。

其实上次市行的青年演讲大赛本来轮不到我,只是推荐上场的小张前几天嗓子忽然哑了,再加上那几天我给行长挡了几次酒,次次把对方放倒一片,让领导心情格外的好。于是,我加了个夜班,写了篇稿子就上了。

结果,一不小心拿了个一等奖。

不得不说,经常写作,能收能放,文采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同时,我又用质朴的语言讲述了每一次夜晚加班加点的辛劳,当然没说是在KTV喝酒;讲述了行长在父亲病危的情况下,为了工作没能赶回去看父亲最后一眼,当然,我也没讲他早就把一家子弄出国,想去也来不及。总之,自从踏进支行的那一天起,总有一种忘我工作的激情在感染着我,总有一种无私奉献的精神在感动着我!

我的演讲声情并茂,收获了很多眼泪。刘洁说她当时都感动得哭了,虽然知道都是假的。

那一次的演讲,让我进一步对自己的文字功底充满自信,也第一次发现,虽然我消沉颓废、与世无争,但这么厚的脸皮,还真有可能是块当领导的料。

见我愣了一下神,张嘴又想要推脱,刘洁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苦着脸说:“小刘,就当帮姐个忙,人家是市行财务部的,那可是姐的顶头上司啊,这点事办不好,回头指不定怎么给姐穿小鞋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能在刘洁期盼的目光中郁闷地点了点头。

刘洁走出门不久,一个未知号码发来一条短信:

“晚上见!”

七、约会

晚餐约在小李私房菜。这个地方,是我偶尔开发出来的,带叶子和露露来吃过两次。叶子的评价是精致、美味、舒适,还有一种低调的奢华。

当然,这里以海鲜为特色,价格可不低。

因为来过几次,餐厅那个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认识我。我让服务员把我存在这里的两瓶天使树放到房间,又数出两千元放在吧台上,告诉老板娘多退少补。

刘洁说是请客,总不能真让她付钱吧。而我又不喜欢中途装着上洗手间来抢着买单,所以每次这种情况都是提前付。

我点完菜,去了趟洗手间洗手。出来的时候,服务员告诉我,客人已经来了。

“哟!又是天使树啊!”一串清脆悦耳的女声从包间传出来。我走进去,刘洁已经来了。当我看到另一个女孩,不禁愣住了。

那个女孩正笑眯眯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怎么回事?”刘洁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们,“这都什么眼神?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不是不是,以前在酒吧见过,”我缓过神来,连忙解释,“这丫头骗我酒还骗我电话!”

我想起了之前的那个神秘短信。

“什么骗啊!两厢情愿的好不好!”女孩哼了一声。

“等等,容我理一理,”刘洁更懵了,“又是酒吧,又是电话,又是两厢情愿,你俩不会是玩过一夜情吧?”

“切!”我们不约而同地狠狠瞪了刘洁一眼。

“刘海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小树。耳东陈,大小的小,树林的树。”女孩一脸笑容,不得不说,长得非常漂亮,是那种很明媚的美,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这种女孩在酒吧应该是被频频搭讪的对象,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偏偏跑来搭讪我。

“难道我真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魅力无边?”我心里暗想,差点真的信了。

“你好,小树,”我握了握她伸过来的手,坐下来吩咐服务员上菜。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陈小树眉眼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抹失望。

上次在酒吧,她就问过这句,当时让我莫名其妙。现在又这么问,彻底懵圈了。

我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问,“难道你就是我失散多年、流落在外的亲妹妹……”

“什么呀!没个正形!”刘洁被逗笑了,转头看向陈小树,“小树,这家伙不靠谱,你好歹给他点提示。”

陈小树一脸委屈,恨恨地看了我一眼,“只提示一句啊!公安局家属院……”

公安局家属院!我一愣,那正是我父母单位的院子,从上高中起我就在那里住。

“陈小树……小树……小树……”我沉吟道。

“不是,”我忽然一拍脑袋,“你不会是小树苗吧!”

“耶!”陈小树跳了起来,一把搂住我的胳膊。

“你终于记起来了!海洋哥,你没忘了我啊!我们这算不算青梅竹马啊!”她一脸兴奋,眼里发着光。

“矜持!矜持!”我慌忙拍拍她的手。还别说,滑滑嫩嫩,挺好摸的。

“你是不是在上次演讲比赛上就认出我了?”我问道。

“不是啊,我一直都知道你……”

八、她的约会

经过旧邻相认这个小插曲,随后晚餐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进行。

小树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多。

什么我是当时院子里孩子们的噩梦,因为所有的父母都把我拿出来做模板,衬托自己孩子的各种无知、贪玩、懒惰……总之,我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我高中才搬过去的,你那时应该上初中了吧?”我问。

“是啊是啊,”小树一脸欢喜,“你上高一那年,我上初二!”

“记的这么清!那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啊,”刘洁坏笑着问,“怪不得老缠着我约小刘,你是不是那时候就暗恋他了啊?”

“哪有哪有!怎么可能!”小树装出不屑的神情,通红的脸蛋却出卖了她。

又聊了一会儿,刘洁起身去了洗手间,我连忙抓住机会对陈小树说,“小树,本来不好对你直说的,既然你是小树苗,这就好办了。”

“我是不好意思推脱刘姐才来的,咱俩意思意思就行了,回头我专门请你哈。”

小树脸色一变,“怎么,你就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是,”我连忙解释,“你看,你是小树苗嘛,我只当你是我的好妹妹。”

“什么好妹妹,我要不说你根本不认得我。”

“女大十八变,你现在这么漂亮,认不出来可不能怪我……”我有点无语,只能先捡好听的说。

“你这种学霸,哪里记得我们这样的学渣……”小树神色黯然。

刘洁回来的时候,小树已经恢复如初。

毕竟这样的年纪,这样的颜值,不自信到傲娇就不错了,怎么也不可能真的自卑。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小树又已经欢蹦乱跳了,我无奈地任由她像一个小迷妹一样,两手搂着我的胳膊。旁边的刘洁也直笑。

这时,餐厅门外路边的一辆黑色汽车前,两个背影让我呆住了。

那似乎是一对情侣,应该也是在这家餐厅刚约会完,正准备回家。下路沿的时候,男的稍稍扶了扶女生,显得很有风度。他从汽车后方绕到副驾驶,很有风度地打开副驾驶车门,女生点头示意,坐了进去。

我揉了揉眼睛,虽然路灯被路边的树荫遮住了,不是很亮,但女生坐进副驾驶的那一瞬间,我还是清楚地看见了她的脸。

那是叶子,那张略显苍白的美丽的脸。

九、哭了,爱了

“那不是市财政局雍局长的儿子吗?好像在税务上,女朋友还真是漂亮啊!”刘洁在一旁说道。

我的大脑“嗡”的一下响了起来,那一刹那我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恍惚中醒来。

旁边的刘洁和小树已经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小树摇了摇我的胳膊,“海洋哥,你怎么啦?”

我回过神来,轻轻拉开小树的手,“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先走一下,你们俩自己打车回去吧。”

一辆的士驶来,我绕绕手,招呼车子停下,急匆匆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子一溜烟走了,只留下两个女生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

我没给叶子打电话,但在叶子的楼下守了一夜,花坛边留下一大片烟头。

叶子一夜没回。

第二天,预定要陪行长到楚都。虽然一夜没睡,我也懒得请假。

很想哭,可没有眼泪。忽然好想逃离这个城市。

在车上,收到小树发来的两个短信,同样的内容:“昨天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

趁着领导打瞌睡,我低声给露露打了个电话:“叶子最近忙着相亲啊,都没怎么见?介绍哪的啊?”

“靠!”露露满腔不满,“你还不知道啊?你俩天天蜜在一起。”

“废话少说,老实交代,”我装作不在意。

“是税务上的吧,大几岁,应该提副科了。老爸好像挺有本事的。”

“知道了,回头有这样条件的姑娘,给哥也介绍半打。”我调侃着说完,心却似刀割,在滴血。

一上午我都心不在焉,领导都看出来了,以为我生病了,让我在宾馆休息休息。领导出门带个人,有时候也只是个面子,其实带不带差别不大,反正也不缺人陪。

我在宾馆昏天昏地睡了一天,醒来的时候,坐在床边又出了半天神。

我忽然非常地不甘,都什么年代了,表白一次会死人吗?

我忽然又非常后怕,这样也许挺好,还能做一辈子的朋友,否则连朋友恐怕都做不成了。

就这样翻来覆去,胡思乱想,又不知过了多久。

起身拉开窗帘,附近正赶上停电,外面一片黑漆漆的。

我抬头看看天,没有月亮。

是个暗夜,还挺应景,与我此刻心情很配套。

看看表才十二点,没我想象的那么晚。

“子晗,陪我喝点酒……”我拿起手机,拨了出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还在包房,这是在厕所接的。”

“我就是想喝点酒”。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长时间,“就来……”

半个小时后,子晗赶到与酒店相隔两个街区的一个烧烤摊旁。我正呆呆地坐着,没喝酒,也没点东西。

老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估计正在考虑是该打110还是120。

看到子晗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忽然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没喝酒。

子晗把我带回了她的小屋。

我躺在床上喃喃地讲着叶子和我的故事,每一个习惯,每一个细节,每一次牵手,每一次出游。

子晗穿着一件吊带睡衣,躺在我身后,轻轻抱着我,默默地听我说,直到我渐渐平息下来。

好一会儿,我们都没有出声。

子晗忽然搂紧了我,轻声说道:“我们做爱吧……”

十、乌七八糟

人在一生的不同阶段,都会遇到影响深刻的人。或者他影响了你的一生,或者你影响了他的一生。

那天之后,子晗就走了。

大约半个月后,我又到了楚都。但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子晗。

找到她的几个姐妹,都说她回江苏老家了。手机换了,微信也停了。

她就像一阵风,一缕烟,就这么消散在我的生活中。

从楚都回来的第二天,我在刘洁的办公室遇到了小树。

她是随队下来检查的,检查组在会议室,她抽空跑来找刘洁闲聊。

“你怎么没回我短信?”小树直接问道。

“哦,有点感冒,在宾馆睡了一天,手机也没电了,”我懒懒地答了一句。

“没事了吧?”小树又问,两眼一眨一眨。

“没事了,本来就没什么。”

“那个女孩,是你女朋友?”小树三连问。

我忽地火了,“你管那么多干嘛!吃饱了撑的啊!”

我一摔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刘洁瞅了一个机会,在我们办公室没其他人的时候,过来找我,把我骂了一顿。

“你有女朋友为什么还答应去见面?”刘洁气呼呼地质问。

“那不是我女朋友。”我冷冷地回了一句。

刘洁愣了一下,“那小树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你就告诉她,我对她没兴趣。”我回道,自己都感觉有些残酷。

“哼!要说你自己说!”刘洁气呼呼地来,又气呼呼地走了,没带走一片云彩。

那一段时间,我做什么都无精打采的,和叶子倒是在茶吧见过两次,都是露露喊的。我和叶子都没提起什么,还是那样不咸不淡地聊上几句,在一起发呆。

有一次,我在路上遇到了小树。她正和一个女孩一起逛街,一看到我,立刻笑嘻嘻地跑了过来。

“海洋哥,这么巧啊?”她似乎早就忘了上次我冲她发火的事,“晚上我请你吃饭吧?上次都是你请的。”

“再说吧。”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转身走了。

周末回家的时候,老妈不停地抱怨,说我两个礼拜都没回来了。我懒得吭声,窝在沙发刷着手机。

“听说有人把老陈的姑娘介绍给你,你没搭理人家?”坐在一旁抽烟的老爸,忽然冒出来一句。

“不想谈。”我应付了一声。

“你小子天天没个正形,看看你那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那些乌七八糟的破事!”老爸发火了。

“有话好好说,平白无故的,冲孩子发什么火!”老妈一看不对,赶紧来灭火。

压抑了这么长时间,这一刻,不知为什么,我很想发泄出来。

“我在上海好好的,谁让你们把我弄回这个破地方!回这里,还能有什么好事!”

“你!”老爸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瞪着眼睛,“我看你是欠揍!”

老妈见势不妙,一边拦住老爸,一边扭头喊我,“你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没事干嘛惹你爸生气!”

“又不是我挑事……”我还在嘴硬。

“还犟嘴!出去打酱油去!”

十一、迁徙中的鸟

从家里出来后,懒得到别处去,灰溜溜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心情压抑到了极点,却又发泄不出来。

上一次遇到子晗,心情虽然好了一点。但她后来的消失,让我愈发地沉闷。

在电脑前发了一会呆,什么也写不进去。想睡一会儿,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下午外面开始下雨,先是淅淅沥沥的,后来越下越大。

我索性把客厅的窗户打开,雨点打在遮雨棚上,像密密的鼓点。电视里正在播放的雅克·贝汉《天地人三部曲》,听不清声音,不过我无所谓。

风掀起纱帘,穿堂而过。

傍晚时分,雨依旧没有消停。我饿了一天,正想起来弄点吃的,门铃响了。

舍友这几天出差,我估计是老妈放心不下跑过来了,谁知道打开门,小树站在外面。

小树虽然拿着伞,但身上还是淋湿了不少。

她见我有些发呆,径自从我身边挤过去,把雨伞放在鞋柜上,换了双拖鞋走进屋。

“你这里还不错嘛!”

“你来干嘛?”

“看看你呀!”她略扬着下巴,嘴角挂着浅笑。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一直都知道……”

我懒得理她,又不好直接赶她走。索性坐回沙发,看我的电视。

电视上摄影师乘坐着小飞机,和大雁一起在空中翱翔,伸手就能触摸到鸟的翅膀。这是三部曲中的《迁徙中的鸟》,我看过好几遍了。

小树踢踏着拖鞋,坐到我身边。我转过头看着她,她的身材真是好,白色的上衣和白色短裤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显得十分性感,很能勾起人的欲望。

“我要吃饭了……”

“我请你啊!”小树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瞪着大眼看着我。

“懒得出去……”

“我给你做!”

“不用了,”我真有点服了她,“只有泡面。”

小树愣了一会儿,慢慢从茶几上的中华细烟中抽出一根点上,在我诧异的目光中,从沙发上起身,再次来到窗边,轻轻靠在窗沿,看着窗外的雨雾。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小树忽然轻轻说道,就好像在喃喃自语。

“我知道你在哪里上学,知道你后来在上海的公司,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后和我一个单位,为这我还高兴了好一阵。”

雨渐渐小了,风轻轻拂起她的长发。

小树优雅地吐出一口烟,烟雾轻绕,很快被风吹散。

“小时候我就记得你爸妈住哪儿,我也知道你现在住在这里。”

“其实我知道你和叶子姐姐,小时候就知道,甚至我还知道你和哪些女孩鬼混……”

“刘姐说的对,”小树转过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我很早的时候就暗恋你……”

十二、那一夜的雨

“你会抽烟啊?”我冷不丁问道。

“额,不会。”我的问题让小树有些猝不及防。

“那你还抽?”

“就是有点紧张,”小树重新坐回沙发上,动作有些僵硬,直直地看着我。

“我一直都喜欢你,现在也喜欢你,”我能感觉出她微微有些发抖,“我们能不能处一处?”

小树问完,死死盯着我,她的嘴唇有点发白,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过于紧张。

后来我才知道,小树那天早早就来到我的楼下,她犹豫了很久才鼓足勇气上来。

那个下午,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的上衣还没干,紧紧贴在身上,连内衣的暗纹都清晰可见。

我咽了口口水,叹了一口气。

“你是个好女孩,可我对你没兴趣……”

虽然我知道这么说很残忍,虽然这一刻肉欲和情绪的双重压抑让我喘不过气来,可我不想祸害这个女孩。

小树依旧死死盯着我。

良久,她欠身将指间的香烟在透明的烟灰缸里掐灭,慢慢站起身,向大门走去。

我没有起身,默默坐在沙发上。

门口淅淅索索地,小树似乎在换上她的高跟鞋。忽然,高跟鞋的声音急促响起,小树几乎是跑过来的,她跳上沙发,分开双腿跪坐在我身上,两手搂住我的脖颈。

这一刻,窗外的雨声和电视的声音忽然好像小了很多,房间里只听到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她双腿间的温热包裹着我,忽然间我燥热起来,身体自然而然有了反应。

小树猛地趴在我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你干什么?”我猛一吃痛。

“你不是对我没兴趣吗?”小树微扬着脸,向下静静看着我。

下一刻我们像两个疯子,在迁徙候鸟的鸣叫声中,疯狂接吻,疯狂撕扯着对方的衣衫。

那天的雨,下了一夜。

十三、你爱我吗?

我和小树恋爱了。

我们像所有恋人一样,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看好看的电影,一起做爱做的事。

小树生日那天,她跟家里撒谎说是出差了,到我那里过夜。

我赶走室友,为她精心准备了一场烛光晚餐。精致的餐点,醇绵的红酒,方格桌布,烛台和餐具也是精挑细选的。

烛光中小树的脸红扑扑的,尤为动人。

吃完晚餐,我们在沙发上继续喝酒,看电视,说着呢喃的情话,一遍遍长吻。

小树紧紧搂着我,就像怕我随时会跑掉了一样,迷离的目光中有两分醉意。

“你爱我吗?”小树忽然问道。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那一瞬间我愣住了。我忽然发现,自我们交往以来,我从来没对小树说过那三个字。哪怕在耳鬓厮磨、交颈缠绵的时候也没有。

那一刻我忽然迷茫了。

是啊,我爱她吗?

我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那瓶天使树,心痛的感觉如海浪一般翻涌起来,淹没了我。

我们默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连应付一句,哄哄我都不行吗?”

良久,小树又问了一句。

我默不作声,我不想骗她。

“是因为她吗?”小树的声音有些颤抖,近似于呜咽。

我依旧不作声。

小树慢慢坐起来,猛地把茶几上不知什么东西“咣”地打翻在地。

我还是没有做声,默默地摸出一根烟。

小树走到门口,转身轻轻说了一声:“你好狠……”

小树已经跟家里人撒谎,不可能再回家。我放心不下,给刘洁打了一个电话,小树果然在她那里。

刘洁在电话中有些冷淡,挂电话前她忽然说:“刘海洋,你配不上小树。”

是的,我配不上小树,配不上叶子,也配不上子晗。

再次见到子晗的时候,是五个月之后。

这五个月,我见过小树几次,都是在到市行办事时碰到的。每一次我们都装作不认识一样,擦肩而过。

和叶子、露露也聚过几次,在一起喝茶或咖啡,在一起发呆,偶尔因为一件小事大笑。

总之,依旧是那种状态。

见到子晗,是在成都机场。我出差正准备回家,而子晗刚刚结束在四川、重庆的旅游,正在机场候机,准备回江苏老家。

我老远就看到子晗,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斜依在座位上,两条大长腿交错着伸向前。

夕阳透过机场高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在她身上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恍惚间,我仿佛回到那间灯光昏暗的酒吧,仿佛看到觥筹交错的背景,仿佛听到子晗那诱人的低吟。

十四、一封信

我来到子晗面前的时候,子晗又惊又喜。

她的脸色十分红润,已没有了长期熬夜带来的那种憔悴。

飞机大面积延误。我乘坐的飞机还有两个多小时才起飞,子晗的更晚。我们坐在那里聊了半天。

子晗现在在老家开了一家服装店,生意不错,我由衷替她感到高兴。

“对了,”子晗拉开她随身的LV包侧面,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咱俩真是有缘,前一阵我刚给你写了一封信,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寄给你,咱们就碰面了。”

“什么信?”我好奇地想拆开信封。

“等会儿再看吧,我想和你多聊聊……”

两个多小时有时候很漫长,有时候却仿佛只是一瞬间。

机场的广播响起,我乘坐那趟班机开始登机了。

我们起身的时候,子晗忽然转过身来:“对了,那次你给我说了那么多关于叶子的事,怎么没有提到天使树?”

“在某处,真的有那么一棵天使树吗?”

我的大脑嗡地一声,两眼发直愣在那里。

天使树……

我心如刀绞,只想找个地方趴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算了,”子晗看我默不作声,说道,“就当给我留下最后一丝神秘感吧……”

子晗把我送到登机口,看着她那恋恋不舍的表情,我不禁暗想:我们似乎总有那么一种默契,比和小树在一起时,更像一对情侣。

我轻轻抱了一下子晗,拉着行李箱向登机口走去。

“海洋……”身后子晗一声轻呼,我转过身,她跑上来一下子抱住我,环抱着我的脖子,狠狠地吻住我。

我们忘情地吻着,在我最意乱情迷的时候,子晗推开我,转身走了。

我恍惚中看见,她的双眼噙着泪水。

不知不觉中,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飞机上邻座是一个老者,精神健朗,很有风度。我刚刚坐下,他对我报以微微一笑。

“年轻就是好啊!”老人轻轻感叹,应该是看到刚才子晗与我吻别。

我笑了笑,拆开了那个信封。

信封里是一封信和一张银行卡。

我疑惑地打开信,子晗清秀的字迹扑面而来:“海洋:卡里是你每次给我的钱,加在一起总共十二万,还给你吧……”


十五、不熟

后来,我不止一次地读过子晗的信,每一次都泪流满面。

“……我一共攒了将近二百万,在家乡开了一家服装店,是手工高端定制的那种。这边的人比较富裕,所以生意也还不错。

我在大学学的就是服装设计专业,做自己想做的事业,这对于一个人来说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只不过,我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

天上皇朝是个窑子,我闷在里面喘不过气来,只有从你那里,我才第一次得到些许尊严,才有了开始新生活的勇气。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算什么,朋友?抑或情人?不管算什么,有了你,回首那几年的经历,就不仅仅是丑陋,不仅仅是淡漠,也不仅仅是绝望……

谢谢你,海洋……”

子晗说的没错,天上皇朝是个窑子。而生活本身,同样是个窑子。还没踏入社会的年轻人对生活、对未来心潮澎湃、心向往之;而体会过以后又都疲惫不堪。你和我,包括所有的人,难道不都在做着婊子的营生,被生活狠狠蹂躏吗?

从成都回来没多久,行长通知我去海南参加一个全国性的青年金融论坛。申城发展银行虽然小,但也是一家独立法人银行,行里派出了三人参加此次论坛。我和南口支行的刘建,作为基层支行的青年代表参加的,市行机关派出一人,财务部的陈小树。

刘建非常活跃,也非常积极。主动打电话联系我和小树,还主动替我们买了机票。

在机场,我和小树依然不咸不淡,而刘建显然惊艳于小树的美貌,忙前忙后,舔得很欢。

来到三亚,我们入住一家五星级大酒店。会务安排得非常专业和体贴,房间生活用品齐备,每日更换果盘。参会的全国各地的青年才俊,被分为二十几个小组,既便于分组讨论,也方便会议期间举办的各类出游。

小树、刘建和我分在一组,我们小组十个人,很快大家就混熟了。白天听讲座、分组讨论,晚上约着出去聚餐,在房间斗地主。

我和组里几个女孩打得火热,和小树依旧是老样子,倒是刘建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甩都甩不掉。

第二次出去聚餐吃的是海鲜,一桌人吃得不亦乐乎。其实那个时候各家银行条件都不错,吃海鲜不是什么稀罕事。只不过海边的海鲜,的确不是内地能比的,不论是食材还是厨艺,都不在一个层次。

坐在小树旁边的是一个辽宁的女孩,个子高高的,快赶上子晗了。她俩这几天比较对味,经常待在一起,刘建也厚着脸皮坐在旁边。

我一边是个山东的哥们,酒量惊人;另一边是个浙江妹子,吴侬软语,别有风味。我们相谈甚欢,我时不时瞥一眼小树那边,发现她也时不时向这边翻个白眼。

“呵呵,难道是吃醋了?”

女人吃醋的时候,你根本想不到她会做出什么事情。

我和浙江妹子越聊越开心,时不时呵呵嘻笑。

这时候,我忽然听到小树身边的辽宁女孩说到我的名字,不由一怔。

“小树,那个刘海洋,不是跟你和刘建一个行的吗?你这几天好像和他几乎都没说过话,是不是不熟啊?”

“不熟?”小树淡淡一笑,“睡都睡过,怎么不熟?”

十六、海浪

我跟小树成了本次论坛大家私下里议论最多的话题。讨论的热度远超论坛预定的几大研讨主题。

刘建再也没有跟在小树后面跪舔。看他黯然神伤的样子,我心里说不出有多舒爽。

小树依然不理我,而我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心里也暗自嘀咕:“这丫头,够狠!”

论坛在召开过程中,穿插着组织了几次出游,最后一天去的是蜈蚣岛。

蜈蚣岛坐落在美丽的海棠湾内,离三亚有三十多公里。岛的南部,临海山石嶙峋陡峭,直插海底,惊涛拍岸,蔚为壮观;岛的中部,山林草地起伏逶迤,绿影婆娑;岛的北部,滩平浪静,沙质洁白细腻,恍若玉带天成。

岛上海盗吧旁的淡水泳池、海边的情人桥,是冯小刚贺岁喜剧《私人订制》的取景地。一行人熙熙攘攘,自拍杆林立,好不热闹。

午餐安排的是夏日餐厅的自助餐,倒也十分丰盛。

只是还没结束的时候,外面就起风了。

海边的风说来就来,天上乌云积卷,黑得吓人。几个会务和导游急急忙忙召集大家集合,要提前结束行程尽快离岛。按他们的说法,这里虽然距离大陆只有3公里多,但一旦风高浪大,就很可能被困在岛上了。

回程的轮渡十分颠簸,海风呼啸,海浪翻涌。大家已经没了出游的兴奋,有的人已经开始扶着栏杆呕吐。

行进不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一声巨响,船体剧烈晃动起来,船身很快开始倾斜。

出事了!我心一惊,这时已经开始有人落水。

我座位旁边正好有一件救生衣,我一把抓过来,紧紧抓牢座位侧边的扶把,扭头看向船尾。

刚上船的时候,我就看到小树坐在船尾的右侧。这个时候,那一片已经高高翘起,没有人了。

原先坐在那一片的人群,要么因为船身的倾斜,滚落到船尾的左侧,要么已经落入海中。

船上没有看到小树。

我跌跌撞撞顺着倾斜的船身攀爬到船尾,还是没有找到人。我心乱如麻。

“小树!小树!”

海面上零零落落漂浮着一些人,我瞪大双眼,边呼喊边仔细寻找。

“海洋……”我忽然听到一声呼唤,虽已声嘶力竭,但在海风声中依旧如此微弱。

我循声望去,远处的波涛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随波浮沉。

我一个箭步,毫不犹豫地跳下船,向那边游去。

我的游泳技术还算不错,但是在大自然的惊涛骇浪中,才真正体会到人的渺小。

我拼尽全力,不知多久才游到了小树身边。

那几十米的海面,是我今生最远的距离。

小树嘴唇发乌,非常虚弱,已经开始呛水。我三下五除二地将救生衣给小树套上,并且把几条绳子都打了好几个死结。

生死面前,人性的拷问有几个人能承受?我这么做,纯粹是害怕有人会动手来抢救生衣。

“海洋……”我这么做的时候,小树紧紧抱着我的胳膊,她虽然已经很虚弱,仍瞪着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一个巨浪打来,把我们打散了。

“海洋!”小树慌了神,她声嘶力竭,带着哭腔大声呼喊着。

海浪中我们越来越远,又一个海浪打来,把我打翻下去。

恍惚当中,我隐隐约约似乎听到小树在风浪中大声哭喊:“海洋……你在哪里?……你爱我吗……”


十七、露台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三亚一家医院的病房里,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小树熬得通红的双眼。

这场海难中,船上的200多人,有3人罹难。

我和小树又在一起了。

小树说,这五个月对她来说度日如年,虽然每次见我都不理不睬,但没有一天不在想我。

我们又像所有恋人一样,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看好看的电影,一起做爱做的事。

我们如胶似漆,但对有些事情,我们心照不宣,绝口不提。

比如叶子,比如爱或不爱。

有一次,我们在东湖上蹬着小船。离湖岸不远的湖滨路上有一排小高层,我指着最近的一栋对小树说,“你看,住在那里多惬意……”

我指的是那栋高层的第三层。因为底下两层是门面房,所以第三层有个不算小的露台。

由于这里地处偏僻,楼下的门面房都没租出去。露台上很幽静,几个花盆,花木茂盛;一个晾衣架上,几件衣裙、内衣随风轻荡。

“我们把那里租下来吧?”小树脱口而出。

这段时间我们正在商量租房子。我这边有舍友合租,有时候小树过来不是很方便。

我摇摇头,“那里有人住的,不可能租啊。”

小树没再说话,我们继续蹬船。

一个月之后,我们搬进了那套房子。

据小树说,前面的租户正好到期了,所以很顺利租了下来。

她是当着房东李姐的面说的。李姐四十多岁,是位很和善的大姐,她听到小树这么说,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却也没说什么。

我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但也没有多问。我们在我们的爱巢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那一段时光,是最幸福的时光。

十八、天使树

很快又到了小树的生日。

上一次生日事件,让我们都对这个日子有些忌讳。

我提议邀请一些朋友到家里开个Party,这其实也是为了避免只有两个人时会尴尬。而小树则提出来,不开Party,不在家里过,也不去酒店。

她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就咱们俩去。”

至于在哪里,在生日那天之前,她始终保密。

“我要过一个与所有人不同的生日……”说这话时,青春和自信在她眼中洋溢。

生日那天,我们打了个车出门。

我的好奇心终于被勾了起来,“到底去哪儿啊?”

“保密!”小树淘气地一笑,居然还拿出一个眼罩让我戴上。

车子在一处较为安静的地点停下。下车后小树为我摘下眼罩,一处围墙下,停着一辆烧烤车,车上LED招牌“爱的烤鱼”闪闪发光。车旁只有一个小方桌,桌旁只有两个小凳。桌子上有两套餐具,应该是专门新买的,非常精致,桌子正中放着一瓶天使树,瓶子上系着一颗精心折制的爱心。

“你最喜欢的天使树,还有我的爱心……”小树两眼放光,充满期许地看着我。

“天使树……”我喃喃念叨着,脸色变得卡白,眼睛死死盯着从围墙后面探出来的一棵大树上。

这是那棵天使树!十五岁夏天的那个夜晚,让我们心碎的那棵天使树!

小树见我脸色不对,吓了一跳:“海洋,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低头一看,是叶子。

“你过来。”叶子平静地说。

我看了看小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现在有事……”

“你不来,我死。”叶子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在我耳畔炸响一颗惊雷。

“不!我这就去!”我不敢去看小树的脸。我知道,这一刻她的脸上一定写满了不安、惊讶和绝望。

在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去离开的时候,我的心神恍惚。窗外晚风呼啸,倒车镜里小树孤单的身影越来越远。我仿佛又听到那一日,在惊涛骇浪之间隐隐约约传来的哭喊:“海洋……你在哪里?……你爱我吗……”

十九、那年夏天

门打开的时候,叶子蓬头垢面站在那里。

她转身走回沙发坐下。我默默跟在后面,坐在她旁边。

“你怎么了?”我问。

“你和别人同居了?”叶子呆呆地愣了半天才问道。

我默然无语,轻轻点点头。

“你怎么能这样!”叶子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那一年你说的话不算数了吗?”

叶子趴在沙发上痛哭起来。

我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叶子慢慢坐起来。她的双眼睁得很大,却满是迷惘,仿佛蒙了一层雾。

“你是不是嫌弃我,嫌弃我不干净了……”

“不!”从看到那棵天使树到现在,我的压抑终于爆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配不上你!我以为你恨我!我以为你和别人谈恋爱了!”

我哭得像个孩子。

高一那年我们十五岁,那个夏天,我和叶子成为同学,我们之间萌生了朦胧的情感。

青春的青涩和单纯总是最为让人难忘。那一年,我们偷偷传字条,偷偷看电影,偷偷出去玩。

每一次牵手,都会心跳加速;每一次约会,都会辗转难眠……

记忆深处的那一个傍晚,我和叶子做完周末的作业,偷偷跑到公园。

“我带你去一个特别的地方……”我神秘地对叶子说,然后拉着她绕过一个小土丘,来到公园一个角落。

“哇!好美!”叶子十分兴奋。

这里有一大片青绿色的草地,草不长,很柔软。由于已经靠近公园的围墙,并没有路通到这里,十分隐秘。

围墙边孤零零地长着一棵大树,树干粗壮,枝丫繁茂。

我知道这是美国红橡,又叫天使树。

叶子是我的天使,我要像天使树一样撑开臂膀默默守护着她。

我们在草地奔跑,追逐,嬉闹。

我们在夏天傍晚,无忧无虑地挥霍着青春。

“海洋,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当我们仰面躺在草地上的时候,叶子轻轻问道。

“当然,我……,”我正要回答,忽然察觉到有人从后面快步走来。刚想坐起来察看,“砰”的一下,头部一阵剧痛,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脑海中懵懵懂懂中有了一丝知觉。

“啊!”一声尖叫,让这丝知觉猛然间无限放大。

是叶子!我“腾”地坐了起来,下意识扭头看向叶子。

叶子似乎也是刚刚苏醒,正哭叫着撕打着。一个黑影在她身上耸动。

“我杀了你!”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抓起身边的一个石块,疯了一般冲过去。

那人被我砸了两下,起身夺路而逃。我疯了似的踉踉跄跄追过去。一直追到公园大门外,“咣”的一声巨响,随后是刺耳的刹车声。

那人慌慌张张跑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绿色的出租车迎面撞上,在空中一个翻滚,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叶子,连忙又踉踉跄跄跑了回去。

转过土丘,大片的草地中央,叶子一动不动躺着。

我奔过去的时候,看见叶子侧过脸睁大双眼,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那棵天使树。

“叶子!是我害了你!”我把叶子扶起来搂在怀里,大声哭起来。

“叶子,你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一直保护你!”

我嘶哑着嗓子大声呼喊。

二十、狠心

那个强奸犯当时就被车撞死了。

在那个并不怎么重视隐私的年代,这个案件居然没有从公安局传到学校,对叶子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高中余下的时光,叶子始终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也不敢主动去找叶子,我怕触碰到她的伤疤,也感觉对她有愧。

叶子变得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孤僻。

高考过后,我们上了同一所大学,又同在学校的文学社团。

或许是换了一个城市,换了一个环境,叶子又和我交往起来。当然,是作为同乡、同学,社团的同伴。

我们就这样不清不楚地交往着,都没有往前迈一步,也都没有往后退一步。

直到那晚叶子坐上了别人的车。

“我和别人谈恋爱了?”叶子疑惑地看着我。“我和谁啊?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那天在小李私房菜,我正好看到你上了那个姓雍的车,我在你楼下等了一晚也没见你回来……”

“姓雍的?”叶子皱眉想了想,“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住所,就让他送我回我父母家了。”

“你就因为这个以为我谈恋爱了?”叶子又好气又好笑,捶打着我的胸口。

原来是这样!我胸口仿佛放下了一块巨石,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高考那年,我特意跟你报考了同一所大学,在学校我又特意跟你报了同一个社团。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相处,但我一直记着你说过的话……”

“海洋……”叶子抬头看着我,眼神迷离,泪光闪烁。

“你爱我吗?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一直保护我吗?”叶子鼓起勇气,说出了她这么多年没说出口的话。

第二天一早,我回到湖边的小屋。一进门,就看见小树一动不动坐在餐桌旁。

我不敢去看她的脸,直接进了卧室收拾东西。

我背着包,拉着行李箱走出来的时候,小树站起身走了过来。

“我煮了皮蛋瘦肉粥,你喝一碗再去忙吧……”她选择性忽略了我带着的大包小包。

“不了。”我恨自己的冷酷,我想对她说对不起,我想把一切都告诉她。

可这能改变最后的结果吗?

我沉默不语。

半晌,小树轻轻地问,“你这是要走了吗?”

我点了点头。

“那走之前,再陪我喝一杯,就算最后一次陪我过生日吧……”小树拿起那瓶系着爱心的天使树,声音微微颤抖,透着说不出的绝望。

我摇摇头,径自走出了门。

房间里传来“砰”的一声,我心头一颤,但没有回头。

我知道只要一回头,可能我再也下不了狠心离开这里了。

后来,我听说小树那天晕倒在房间里,之后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才出院。

她摔倒的时候,怀里紧紧抱着那瓶天使树。


二十一、堕落天使

叶子和我在一起了。

我们很开心,一起读书,一起旅游,有时一起磕着无花果在太阳下发呆。

在开心的同时,我渐渐感到我们之间隐隐约约仍然隔着一层隔阂,像一层薄雾看不见、摸不着,绝不仅仅是多年前的那次伤害那么简单。

叶子的父亲约我去谈了一次话。

“海洋,我知道你爱叶子。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叶子自前几年,就出现一定程度的精神障碍,有抑郁症的症状。”

“如果你承受不了,请你尽早离开她,我们不会怪你,否则会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叶子的父亲眼神暗淡,充满痛苦。

我大吃一惊,但更多的是心疼。

“我绝不会离开叶子,不管发生什么,我再也不会离开。”

年底发过年终奖之后,支行几个年轻人约着聚一聚,到苏荷酒吧好好嗨一下。

那天晚上,我又见到了小树。

还是营业部的小黄先看到了她,他指了指酒吧一角,“那不是市行财务部的小陈吗?听说你们分了?”

小树和几个人在不远处的一个卡座内。那几个人,男的流里流气,女的浪里浪气,一看就是小混混。其中一个瘦瘦的黄毛,一直搂着小树。

我叫住一旁走过的一个相熟的服务员,指着小树问:“那女孩最近经常来吗?怎么和那个黄毛搞在一起的?”

“最近常来。那黄毛是个赌鬼,跟你一样,一来就先要上一瓶天使树,那女孩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一见到就疯狂喜欢上他,追着不放。”

我心里一沉,不知该说什么好。

穿过酒吧的人群,我走了过去,一把拉住小树,“小树,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句话。”

黄毛一脸懵逼,“小树,你认识他吗?”

“不熟,”小树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道。

黄毛厉害起来,“你小子想干什么?找抽啊?”

“我们是同事,就是说几句话,”我掏出几张百元红票,拍在茶几上,“哥们别紧张。”

黄毛见到钱,两眼直放光,一把抓了过去。

“快去快回!”对这种烂赌鬼,钱能解决一切问题。

我拉着小树来到酒吧门外,小树挣脱了我。

“你怎么回事?”我皱着眉问道,“那些人是什么人你看不出来吗?”

“当然看得出来,”小树直直地看着我:“我唯一没看出来的,是你。”

我愣住了。

“还有什么事吗?”小树冷冷地看着我。

那天晚上的聚会,我喝得大醉。

二十二、天使坠落

那一段时间,刘洁见了我都横眉冷对。我知道为什么,也就尽量躲着她。

有一天,我到楼上找行长签字,正想推门进去,忽听里面“啊!”地轻呼一声,有个女人在低声哀求:“韩哥,你是小骆的表哥,你不能这样!”

是刘洁!我一惊。

“别他妈装了!你的转正指标是我弄的,你的副经理是我提的,每次你都推三阻四,今天再不从我,看我怎么整你!”

猛然间我轰地爆发了,当年那个黑影,又浮现在我眼前。

我一脚踹开行长室的大门,对刘洁喊了声“你出去,”然后扑过去,一把揪住老韩的头发,就往门外拖。

拖到门外的时候,刘洁已经跑下了楼。别的办公室也已经开始有人被踹门声惊动,跑了出来。

老韩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大叫“小刘,小兔崽子!你疯了!”

我左右开弓,狠狠抽了他两个大嘴巴,拍拍手,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我爽了,你随意。

令人吃惊的是,事后我既没有受到处分,也没受到处罚,老韩好像在有意压制这件事,可能他也不想知道的人太多吧。

那一段时间,我的舍友正在筹备结婚,婚房早装好了,几乎很少回来。

叶子从家里搬了过来,她越来越离不开我了。

当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准备完成灵与欲的结合时,却发现没办法进入。

一开始,以为是因为紧张。可后来试了几次,每一次都没有成功。

我带叶子到医院看了妇科专家门诊,接诊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医生,有一种知性的美,看上去有点像《急诊科医生》里的王珞丹。

“这属于创伤性阴道痉挛,患者以前这方面经受过暴力吧?”

我点点头。

“我可以开点药,但主要还是靠心理调节。”

叶子的病陷入了死循环。

抑郁症使得对痉挛的心理调节收效甚微,而痉挛的持续,让她对我愧疚,对自己烦躁,抑郁症渐渐有加重的迹象。

好几次,叶子在半夜从噩梦中惊醒,嘴里喊着“不要!不要离开我!”

“叶子!叶子!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你!”每一次,我都紧紧抱着她,心如刀绞。

初春的时候,叶子的情绪稍稍有一些好转。在我的安慰下,她不再纠结于痉挛的事,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三月底,她和两个同事到上海培训。我送叶子上飞机的时候,她抱着我就是不放。同行的两个女孩都笑她太会黏人了。

晚上,我发微信询问叶子她们在住宿的酒店安顿好没有,叶子一直没回,估计正忙着。

10点13分的时候,叶子给我回了一条消息,这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一条消息。

“海洋,我累了,挺不住了。我不想看到你们也那么累,我走了,你已经完成了你的承诺,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谢谢你!海洋!”

二十三、结局

叶子是从下榻酒店的天台跳下去的。

她用提前准备好的锤子,砸开了天台的门锁,从二十八层楼顶一跃而下。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接受叶子已经离开的事实。有时下班回家之前,还想着买一袋无花果带回去给她。

在一个午后,我忽然觉得叶子选择在上海结束自己的生命,一定是希望我到那里陪她。

冥冥之中,那里在召唤着我。

我决定到上海去。

母亲哭着反对,拉着我苦苦哀求。

“让他去吧,孩子大了,到了他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了。”父亲一反常态,并没有反对。

我向单位提出停薪留职,老韩正巴不得我走,很快批了下来。

我回到了上海。

回到这里,我做过交易员,开过火锅店,后来在一家网络初创公司做高管。

与此同时,在业余时间,我又开始写小说,收获了更多的粉丝。

到上海的第三年年底,我接到刘洁的一个电话,她说老韩因为贪污受贿被拘捕了。

老韩有这样的结局是早晚的事,我虽然一度跟他走的很近,但抽身较早,倒也安然无恙。

刘洁还告诉了我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小树为了她那个赌鬼男友贪污公款,在去年被拘捕了,好在她家里有钱,还上了贪污的款项,被判了三年,缓刑两年,现在已经快出来了。

我听了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刘洁说:“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的,因为小树走到这一步,要怪她自己自暴自弃,但主要,还是拜你所赐。”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我心里。

那个冬天的午后,我怀着深深的歉疚和悔意,开始将我的经历写成小说,书中人物都是化名,而书名就叫《天使树》。

也许我和树有缘分,很早之前那个网名树树的粉丝,又开始在评论区留言。她问我,你这个故事结局是什么?

我告诉她,故事没有结局。


二十四、想念

又到了临近过年的时候。这一天,我从公司楼上下来,到不远处的一家商务快餐店吃午饭。

店里人不算太多,我端着盘子,顺着队伍选了两份菜一份汤,结过帐,在一张长桌旁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旁边坐着一位老人,衣衫有点旧了,但看上去干净整洁。

“东子,我和你妈挺好。你听,我们在外面吃饭呢!”老人面前有一小碟咸菜,他拿着一个馍,就着咸菜边吃边打电话。

“年纪大了,胃口不好,也就两个菜一个汤,你放心吧,我跟你妈不会舍不得花钱的。”老人声音不大,但旁边的人都安静下来。

“你没事多给你妈打打电话,她总念叨着你呢。不说了,菜都要凉了。我们都好好的,你是好孩子,不用太挂念我们了……”

一旁几个白领模样的女孩,在偷偷擦眼泪。

我站起来,转回柜台旁又要了两份菜,摆到老人面前。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你!小伙子!吃不完,吃不完啊。”老人连连摆手。

“吃不完您打包带回去给大妈吃吧。”我坚持递了过去。

“你们都是好孩子啊,是好孩子啊……”老人连连致谢,说着说着,一只手捂住了脸。

一位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侧过脸去,眼里噙着泪水。

我连忙递上餐巾纸,“大爷,您别这样……”

“嗯,没什么,”老人接过纸巾拭去泪水,“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想孩子了……”

我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叶子。

叶子离开我们,除了解脱,更多的是希望我们能过得更好。

她如此敏感,如此羸弱,却从不自私,想的更多的是身边的人。

而我,却只顾自己的感受,一次次自私地伤害着身边的人。

我走出餐馆,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海洋……”父亲的声音依旧那么沉稳,那么严肃,但此刻听来,我才发现里面包含更多的,是关心,是慈爱。

为什么过去我从来没察觉到呢?

“爸,快过年了,我想家了,”我微微哽咽,“我要回家,再也不离开了……”


二十五、回家

我回到了熟悉的小城。

我又回到支行上班,我问过刘洁,她也联系不上小树。

我找到小树的父母。他们说,小树出狱后就离开了申城去了上海,时不时打电话回来报个平安,至于联系方式,她专门交代过不要给我。

我和她,又一次交错而过。

偶然从湖滨路路过,我鬼使神差地走上了楼,竟然恰好碰到了原来那位房东李姐。

“哎呀!小刘!你们小两口怎么回事?房子到底租还是不租?我找多少次都没找到你们,电话也打不通。”

“怎么?房子还没到期?”我惊奇道。

“这不是快到了嘛!要不是小姑娘一次性交了五年的房租,我也不能做工作让上一个租客提前搬走啊!”

五年!我震惊了。为了住进我喜欢的房子,小树竟然一次性付了五年房租!

我续租了房子,并且搬回去住了。

我的小说《天使树》也继续更新了。书中,我深深忏悔,祈求原谅。

有一天,粉丝树树忽然留言。她说:“世事无常。经历了那么多,就算那女孩回到你身边,你又怎么可能保证一定不会再次离开她?”

我回复:“世事无常,而人心有常。再不珍惜当下,即便拥有全世界又有何用?”

过了一会儿,树树又发了一条留言:

“海洋,你爱我吗?”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整个世界突然都静止了。

我好不容易颤抖着打上一个字:“爱!”

“爱我就回家吧……”

我拼命跑回家,发疯一样冲上楼,用颤抖的手打开门。

餐桌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

我像散了架一样,一下子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小树轻轻走过来,轻抚我的头。

她轻轻扶起我坐到餐桌前。

“别哭了……”她白净的脸依旧像个孩子,目光中多了几分生活磨砺的印记,但更多的,是坚强与温柔。

“陪我干一杯吧……”她轻声说。

在我们面前,在餐桌中间,静静地放着一瓶系着红心的天使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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