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山庄并不是算一座气派的宅院。也许比气派差的太多。
前庭后院,北方三间,东西跨院各两间。亭台楼阁、杨柳榆槐还是一应俱全。最妙的是院中几株红梅,倒是应了院中当筵飞雪的景致。
左间的门房,是门房小厮饮酒对弈的去处。后庭的西厢房,丫鬟们常常在那里联系刺绣女工,咭咭笑着互相打趣,活像一群吱喳不休的百灵鸟。
这座宅子实在太小。
若说这座略显寒酸的山庄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府邸,恐怕十个人里有九个会笑掉了假牙。
然而,如果你说这座略显寒酸的山庄是任叶桐盟主的府邸,那十个人恐怕会哑然失笑了。
因为,任盟主这个人,你是不能用正常人的眼光来评价他的。
任叶桐喜欢小,喜欢简单,越简单越好。
他不愿意花时间去琢磨那些弯弯绕绕,也不稀罕给自己的宅子弄出什么花哨。
——生活就像女人,你越将她粉饰得花枝招展,她越会给你找更多麻烦。
任叶桐最讨厌的,就是麻烦。因为他年轻的时候已经惹了太多太多的麻烦。
所以他现在只想好好地喝杯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任叶桐现在正舒服地靠在藤椅上,只着了一件中衣,貂裘随意的搭在肩头,左手捧着一本书,右手端着瓷杯。书是晋抄本的《文心雕龙》,酒是陈年的花雕。
任叶桐的心思却并不在此。
他美丽的妻子正坐在不远处的妆台前,慢条斯理地梳理着流云般的长发。
秦苑夕此时已卸下一身男装,换上了素色云纹的直裾。相比方才的爽朗,别是一般温和从容。
“这次回来的这般晚,我还以为你又把闺女弄丢了呢。”
秦苑夕理着发丝,没好气地说。
任叶桐无奈地放下书本:“什么叫又?我什么时候把闺女弄丢过……”
“幸好啊,这次不但没丢,还多捡了两个。”秦苑夕回过头,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解释吧,你从哪儿弄了这么个私生女儿回来?”
任叶桐叹了口气,以手扶额:“若说是私生女,小卓这孩子恐怕长得更像你吧?”
秦苑夕白了他一眼,喃喃道:“不知道是跟关外哪个妖艳贱货呢……”
任叶桐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家夫人,打趣道:“还需要哪个妖艳贱货,我夫人不就是天下第一的妖艳贱货吗?”
话音刚落,便被一梳子结结实实砸到了额头上。
秦苑夕赌气般的别过头去,手指用力捋着打结的头发。忽地发觉指尖一暖,那绺长发已被人轻轻接了过去。铜镜倒影里,任叶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身后,柔柔地帮她梳理起纠缠的发丝。
“说了多少次,不要用力扯头发。”任叶桐悠然道:“都是当娘的人了,还一股孩子气。”
“孩子气总好过你老油条……”秦苑夕嘴上仍念叨着,面上却隐隐泛起了绯红。
“行,行,老油条就给你解释一下。”任叶桐无可奈何的一笑:“小卓这孩子,是明月阁主的一个小眼线。两个月前小兰渡河遇到了劫匪,多亏了她出手相救。这次是她求我带她离开明月阁,我瞧着小兰与这孩子也是亲密得紧,我若不应,小兰恐怕也会一再请求。索性便做了这个人情,反正小孩子而已,留她住几日也无妨。”
“你倒是想的周全。”秦苑夕对镜理了理鬓角,又问道:“这次去明月阁,可打探出什么消息?”
任叶桐梳发的手忽然停了一下,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明月阁主说得含混,但她提到了一个人。一个咱们绝不想听到的人。”
秦苑夕微怔:“是谁?”
任叶桐沉声道:“前吏部尚书,尹秋泓。”
秦苑夕忽然变了脸色,猝然回头看着他:“秋月清之死……和尹秋泓……”
任叶桐眉峰紧蹙,声音却已渐渐低沉:“咱们最担心的事,终将是要到来了……”
秦苑夕愕然不语,指尖已渐渐有些发冷。
任叶桐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临走的时候,明月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暮春之初,武林大会,望我早做打算。”
任叶桐沉吟了片刻,右手轻轻抚摩上她的长发,低低的声音道:“阿月,今年武林大会,我必须做一个决定了。”
“我明白。”秦苑夕柔声道:“你认为对的事,尽管做就好。”
任叶桐的目光微动了动:“阿月,你知道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
“我不在乎。”秦苑夕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但看那江湖上潮起潮落,任叶桐却只有一个任叶桐。”
任叶桐微低了头,浅笑道:“我不想看潮起潮落。我现在只想好好看看你。”
他没有看秦苑夕,目光只打量着手中的梳子。脸上却似乎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
秦苑夕的脸色骤然一滞。
“你……”
任叶桐似乎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咱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不是吗?”
秦苑夕的耳根已有些泛红,暗骂了一句:“老不正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