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怕她出事,一天三回来喊她吃饭,可是火苗总是闭门不出。第四天,火苗总算出来了,小二看她脸上并没有泪痕,只是眼神呆滞。她掏出一两银子,递到小二手中,然后径直出了店门,上马便行。小二在后面忙追出来喊:“唉,客官,等一下,找你的银子。”火苗充耳不闻,小二跑得气喘吁吁,但是终究追不上,望着她的背影说道:“这位客官不会想不开吧?”
“卖包子喽,刚出笼的热包子,卖包子……。”火苗经过昨天卖包子的地方也视而不见,只狠拍马臀,那马吃痛,拼命向前奔,直跑到天色傍晚,火苗看东南方向是片林子,便催马进林。进了树林,行了一会儿,火苗从马背上翻落下来,任马在一旁吃草。她从包袱里拿出一根腰带,找到近旁一棵矮壮的树,比了比高度,然后把腰带抛到树干上,系了个扣,垫着脚尖把脖子伸了进去,她刚要双脚离地,忽然想到这儿离大路不远,若有路人进来小解就很容易看到啦,那还不被我吓一跳?自己死便死了,吓坏了人家总是不大好。于是她又收了腰带,上马狂奔,这次直行到天已大黑,人疲马乏,才勒住了马。
她四天都没进食了,只喝了少量水,只觉得四肢无力,滚落下来,走了两步,倚在一棵树上直喘气。这一坐下来,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全身像塌了架一样。她的嗓子眼儿也要冒出火了,她抖着手掏出了水壶,喝了两口水,心说:“看来,我得歇一会儿才能死了,这会儿真是上个吊也没力气了。”她望着满天星光,心想,要是我死了,能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就好了。她自中了范老大的毒以后,不但容貌毁了,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差,加上又马不停蹄地狂奔了一天,又没吃一口饭,这会儿实在是倦极了,不知不觉中竟沉睡了过去。
朦胧中,她听到有说话的声音:“哥,我们就在这儿埋了他吧。”是一个小伙子的声音,他哥说道:“好,我们就在这儿挖个坑。”接着是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火苗心道:“我这是在做梦,在梦里希望有人把我埋了,唉,我死以后竟没有人为我收尸。”不久传来两个人挖坑抛土的声音。火苗突然意识到不大对,怎么在梦里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呢。她用力睁开了眼,使劲儿掐了胳膊一下,心说:“这不是在做梦。”不远处,一个人又说道:“我们挖得深一些。”另一个没说话,想来是点了点头。火苗心说,不好,这兄弟俩是杀人埋尸啊,她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躲到了树后,一颗心砰砰直跳。随即她意识到自己这是害怕了,是怕他们发现,然后杀自己灭口。可是我来这儿,就是自杀的,被他们杀了,岂不是正合我意,又省得自己费气力啦。但是,她又觉得哪点儿不大对,心说:“我刚才肯定不是害怕,我是不愿意他们把我杀了之后,跟另外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埋在同一个坑里,我还是死我自己的吧。”她终于找到一个躲避的理由,心里宽慰多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这被杀的是什么人,我既然听到了,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啊,不然,我死了以后,那人要怪我怎么办。可是,我即便看到了,也无能为力啊,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大家各有各的死法,也是没奈何的事儿。”火苗打定主意,寻思:“等他们一走远,自己再行动。她又在树后缩了缩身,看了一下那马已经闭了眼,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她就坐在树后等,等了一会,只听得一个重物落坑的声音,接着就是填土,不大会儿传来拍土的声音,火苗心说:“这应该是埋完了,他们终于该走了。”
火苗躲在树后,大气不敢出。只听脚步声却越来越近,那两兄弟竟然朝自己这个方向来了。火苗暗暗叫苦,心里祈祷可别被他们发现了,又一想,发现了大不了也是一死,反正自己本来就是来寻死的。那两兄弟已经走到了火苗藏身的那棵树前,借着星光,火苗这才看到他们,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年龄约十五、六岁,一样的浓眉大眼,穿着一样的衣服,两人手里各拿一把铲子。火苗心说,小小年纪,就做出这等杀人害命的事,心可真够黑的。"“弟弟你看,那儿有匹马。”老大说道,“哥,那这马主人应该也在附近。”老大喊道:“唉,有人吗?谁在这儿?”两兄弟各喊了几声,火苗只是不应。“弟弟咱们走吧,这马可能是自己跑到这儿的。”“哥,那我们把马牵走吧,他在这儿会被咬死的,那只熊那么厉害,要不是咱俩儿爬到那棵高树上,又用箭射伤了它,我们可就没命了。”“也是,这马主人不在这儿还好,倘若被那只熊给发现了,那可就凶多吉少了,咱们先把马牵走吧,明天咱们再过来挖个陷坑对付那头熊。”于是他们牵马而去。
火苗看着自己的马被他们二人牵走,可是又不敢出声。她想:决计在这儿是死不成了,总不能让熊给吃了,也不能让这两兄弟看到,我还是另外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死。”她看着那两兄弟越走越远,自言自语地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你们牵走我的马,经过我的同意了吗就自作主张,说什么,也不能把这匹马留给你们两个坏蛋。”于是她悄悄地跟在那两人身后。
走了好长一段路,来到一片空地。只见一个大院子,院子外用栅栏围了,一排三间房,其中一间有灯光。那两兄弟进了院子,把马拴在木桩上进了屋。火苗绕到屋后,挨着墙听他们说什么。“娘,我们回来了。”“哦,埋了吗?”是一个妇人的声音。“埋好了,你放心吧。”火苗捂住了自己的嘴,“原来这兄弟杀人埋尸,他们的娘也知道,这一家人可全都是心黑手辣啊。”“唉,这么多年了,我都把他当家人一样啦,谁知道……,唉。”然后是那妇人低声哭泣的声音。“娘,你别难过了,对你身体不好。”“娘,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两兄弟又说了些安慰的话,就回隔壁屋睡了。不一会儿,房子里的灯都熄灭了。
火苗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们都睡下了。静夜中,她轻手轻脚地打开栅栏门进了小院把马绳解开,然后看了看房间没有动静,赶紧牵着马往院外走,那马被她牵着,快到院门的时候,却踢到了一个盆上,只听“当”的一下,火苗轻声说了句:“拜托,你能不能小心点。”这时,听到屋里说了句:“谁?”火苗心说不好,被发现了。她打开了门,迅速把马牵了出去,正要翻身上马,但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站住,不然,我可要射箭了。”火苗暗骂道:“你们‘顺手牵马’,还想杀了我,还有没有王法?”但她只好立在原处不动,心里盘算着怎么逃走。
两兄弟走到他身旁,一个说道:“你半夜三更,潜进民宅,偷盗马匹,该当何罪?”另一个也说道:“好大的胆子!”火苗哼了一声道:“你们才是偷马的贼,却‘贼喊捉贼’,我才是马主人。”“哥,咱别跟他费话,先绑了再说。”“你们不能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两人也不理她,一人拿绳子把她双手反绑了,另一个牵过马仍拴在院中。这时屋里的妇人问道:“什么事儿啊?”那牵马的答道:“娘,有人来偷马,被我们抓住了。”“咱家哪儿来的马啊?”“我们在林子里捡的。”火苗心说:“还算诚实啊。”她怕待会一进屋,肯定凶多吉少,便大喊一声:救命!”可刚喊出来,只觉头一痛,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嘴里塞着布团,双手仍是被反绑着,她看到前面不远处是个灶台,有光从窗户照进来。火苗站起来,用脚使劲儿踢门,不大会儿,门开了,却是一个妇人,只见她三、四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脸上也没有施脂粉,长得秀丽,目光也很柔和。她柔声说道:“天刚亮你就醒了,看你年纪也不大,趁我两个儿子还没醒,你快走吧,以后可不要偷东西了。”火苗听完她的话,竟然愣住了。她这一愣神的功夫,那妇人已松了她的绑,火苗抖了抖又痛又麻的手,然后把嘴里的布团取了出来,不相信的问她:“你真的要放我走?”“是啊,快走吧。”“可是,我得把马骑走,因为那匹马是我的。”“这个……,好吧,不管是不是你的,你想骑,就骑走吧。”“大婶,我没骗你,那真是我的马,昨天夜里,我的马在林子中被你两个儿子牵了来,我就跟着过来了,没想到还被他们绑了。”
“可是,这片密林只我们一家猎户,我丈夫不在了之后,只我和儿子在这儿以打猎为生,这几十年了也没有看到有人过来,你到山林里做什么?""我……”“我不出来了吧?“那两兄弟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屋,偷马就偷马吧,还硬要说马是自己的,娘,你不要听他糊弄你,你心好,但我看他不是好人。”“哎哟,我不是好人,你们倒是好人啦?”火苗怒道,“你们偷了我的马,还把我困在这里,这还不算,你们竟然还说我不是好人,反正我今天也出不去这个门了,那就把话说清楚,别以为你们昨夜做的事没人知道!“那两个人同时问道:“我们昨晚做什么了?”“你们别想抵赖,你们在林子里埋了尸体。”“是啊,我们两兄弟是埋了。”他们面容平静,一脸的轻松。火苗说道:‘英雄出少年’啊,“杀了人还这么淡定,佩服!”“杀人?!"那娘仨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那妇人震惊地看着他两儿子问:你们……,你们杀了人?!“”娘,没有,这小子血口喷人,我们没有杀人。""你们不但杀了,还把他埋了。”火苗越说越气。那妇人道:“小伙子,你亲眼看见了?”“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他们说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火苗心想,听这妇人昨天晚上说的话语中明明也是知道的,怎么这时候竟在这儿假装不知。是了,她怕我说出去。于是她强自镇定地说:“我劝你们别乱来啊,因为我还有个同伴,他就在这儿附近,你们如果杀了我,我同伴就会把你们杀人的事儿告到官府里去,你们娘仨一个也别想跑。”
三人一脸的迷茫。“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了,你别动不动就杀杀杀的。”一个小伙子说道。“好吧,那就换个说法,你们如果要了我的命,我同伴就会把你们埋尸这件事说出去。”那妇人听得云里雾里,说道:“这厨房太小,你们随我到我屋里说个明白。”火苗跟在她身后进了屋,那两兄弟也随后进了屋。那妇人让三人都坐下,她自己也坐了,顿了顿,她说道:“这个事情得弄清楚,这样吧,这位小伙子,你先把你知道的事情的全都说出来。”火苗心说,都到这儿时候了还不认账,说就说。于是她把昨晚听到的看到的都细述了一遍,只虚构了一个‘同伴’出来。然后,那妇人又让两兄弟中的老大把昨晚他们办的事也说一遍。那老大说道:“昨天下午,阿黄跟我们去打猎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只熊,它向我们扑过来,阿黄冲上去却被它咬得奄奄一息,我们兄弟趁机爬到了树上,又射中了那熊瞎子,才逃过一死,那头熊走了以后,我们把阿黄抬到家里,但它伤得太重了……,娘,这些你都是知道的。”火苗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忙问道:“阿黄是谁?”“阿黄是我们的猎狗。”火苗这才恍然大悟,那老大接着说道:“我们绝不会吃它,所以等到天黑以后,就到山上把它埋了。”火苗仍有怀疑:“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把它埋在你们家附近,还要把它弄到山林里,那岂不是很麻烦?""阿黄从小跟着我们哥俩儿打猎,它属于这片山林,所以我们把它埋在那儿了。”
火苗看他们娘仨的表情不像撒谎。那妇人说道:“小伙子,你是不是把埋阿黄错当成埋人了?""这个……我……。”她又问道:“你倒说说你为什么要到这边来啊?马也不是我们的,不管是不是你的,你想骑就骑走吧。”“马真是我的,”火苗低声说道:“我不想活了,所以骑马到林子里上吊,我想这么隐秘的地方应该没人来,我跑得累了,就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然后,就听到他俩说话,接着马就被牵到这儿来了,我不是舍不得马,只是我把他们当成坏人了,所以不甘心马留在这儿,所以才……。”“可是,你为什么要自杀?”那妇人问道。“我……。”火苗只觉嗓子被棉花堵住了说不出话,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那妇人看她这样,递给她一个手绢,然后对那两兄弟说:“你们去把外面的柴劈一些,我去做饭,让这个小伙子一个人先静一静。”说完三人都出去了。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饭菜端了过来,那妇人说道:“小伙子,先吃饭吧。”火苗直觉她目光慈爱,说不出的温暖,便吃了一些。那两兄弟吃过饭就出去打猎了。那妇人说道:“对了,你的那位同伴在哪儿啊,这会儿他找不到你,该着急了吧。“她语气关切,火苗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我编出来的骗你们的,我错把你们当坏人了,怕你们害我才这么说的,只我一个人。"那妇人也不生气,接着说道:“至于你为什么要自杀,你不愿意说就不用说了,唉,活着虽然不容易,但是你还是要珍惜自己的命啊。”火苗眼泪又夺眶而出,她哭了一会儿,便一五一十地把这些年来的种种遭遇,如何被下毒毁容,如何女扮男装历经凶险,如何情变都说了,只隐去了要去奇山找那个修道高人的事。那妇人听了也是不停地擦泪,柔声说道:“姑娘,我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去自杀是不值得的,可能你们终究是有缘无份,就好像一颗钻石,你只能看看,但它不属于你。你就留在这儿吧,跟我也做个伴儿,时间会让你忘记伤痛的。”“谢谢大婶收留。”火苗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然而火苗也没有想到,她在这一呆就是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