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我进了CCU.

医生把我先拉到一边，告诉我，母亲的指标在往不好的方向走，今晚可能过不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医院一直在和我强调这件事，让我一直心乱不安。父亲走时的那家医院只是婉转地交待我可能会出现不好的状况，让我们总是心存希望。

我拉着老娘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身上也很凉。我给她盖好被子，她往下扒，说她热。我可怜的老娘啊！

我就捂着她的手，放在我的脸上。

母亲不喜欢带氧气罩，一直往下拽，我给她带上，她就拽下来。

“老娘，是不是喘气费劲，很难受。”

“戴这个不好受。”

“带这个呼吸会好一些。咱不摘了啊！它不影响说话。”

我按住她的手不让她摘下来。

“老娘，你的心脏出了问题，如果这次我们能躲过去，在这住几天院，打打针吃吃药，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好，谁愿意呆在这破地方！”

“老娘，如果这次躲不过去，那就是上D来接你了，让你去见老爸。去见老爸好么？你不是总想老爸么？”

“我不想他，他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我。”

“您可别口是心非了，你整天大爸大爸地喊，还说不想他？”父亲走之后，老娘就一直管父亲叫大爸，好像成了她的爸了。

“不想！他不来看我。”

“老娘，这回你可能去见大爸了，大爸也能见到你了。如果你觉得很难受，很难受，那就是要去见大爸了。”

“老娘，你怕死么？”

“不怕！大爸不就死了么？”老娘在家时一时觉得父亲还活着，一时明白父亲走了。

“好，咱不怕死啊！死了就是去见大爸了，你就可以见到你整天念叨的大爸了。大爸他很孤单，也很想你，你去陪陪他，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将来我、大姐和弟弟都会在天上和你们见面的，那时我们还是一家人。”

“好。”

“老娘，你放心，弟弟呀，我和大姐会管，您孙子呢，我们也会管，会让他把书读完。他们都会有饭吃，有衣服穿，有钱花。我向你保证，保证我和大姐会管他们的。你放心啊！放心！”我知道母亲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弟弟照顾父母这么多年，非常辛苦，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真的很不容易。我只是每个周末回去一次。他把父亲伺候走，如今母亲也要走了，弟弟的这份坚持和忍耐很让我们心疼。我和大姐已经商量好每人给他们一些钱，让他和弟妹好好生活。弟弟有哮喘病，越来越严重，他已经不能再找什么合适的工作了，还有几年才能到退休的年纪，弟弟生病我们也会管。侄儿在日本留学，我和大姐一直在管，明年就毕业了。

“好，你管他们好。”说来奇怪，母亲和我说话一直思路清晰，平时颠三倒四、稀里糊涂的。老娘看起来也不是很难受的样子。

“老娘，让我也亲亲你，和你耍耍jian吧。弟弟经常和你这么亲，我其实有点嫉妒呢。”我在老娘的脸上重重地亲了几下。这是我第一次亲老娘，也是我最后一次亲老娘啊，在老娘还明白能感受到的时候。我的脸上挂着笑，眼泪却掉在了老娘的脸上。这个画面之后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这辈子也不会忘。我很后悔，之前没有好好地亲亲老娘，抱抱老娘，总说自己是一个冷静的人。

我抱着老娘哭了一会儿，老娘摸了摸我的头。

“老娘，如果特别难受，就是去天T见老爸了，就是去见老爸了。你别害怕！记住，去见老爸了！去见老爸了！”我反复说了几次。我要强化老娘的这个念头。我不知道人之将死会不会害怕，我这个小脑萎缩的老娘会不会更加害怕，还是她嘴上告诉我的不会害怕。她们这辈人活的苦，走的时候就不要让她再遭罪吧。我在心里d告着。

医生把我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