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很深,深到回声也要排队。
我的往生就写在第一道回声之前——
写在石阶的缺口,写在青苔的背面,
写在搪瓷碗沿那一道被岁月磕出的月牙。
鞋踏绿苔,一步一印。
鞋底沾着前朝的雨水,也沾着今晨的鸟啼。
绿苔柔软,像替我预热的悼词,
把每一次落脚都翻译成“慢走,不送”。
藓作嫁衣。
不是红妆,是冷翠。
细小的孢子沿着袖口攀爬,
替我绣出无人处最隆重的仪式。
没有鼓乐,只有风把松针吹成唢呐。
我站成一株低垂的蕨,
等山把日色一点点收进它的抽屉。
缺口的搪瓷碗盛满清水。
水面没有波纹,只有天空的遗像。
我把碗举过头顶,
让阳光在缺口处漏下一束银线——
那是时间的裂缝,
也是往生唯一的入口。
喝一口,便咽下一整片寂静;
再喝一口,便听见雪落在睫毛上的声音。
青衫落魄。
颜色被山雾漂淡,
肩膀处缝着去年的落叶补丁。
风从领口灌进去,
带着松脂和冷杉的味道。
我不说话,
把落魄折成一只纸鹤,
放进胸前的暗袋,
让它在体温里慢慢化开成雪。
白雪堆头。
不是葬礼,是加冕。
雪一层层垒高,
像替我把头顶的星空垫到更近。
白发与白雪,
在海拔零度处握手言和。
我低头,
雪便替我把影子埋好;
我抬头,
雪便替我把灵魂点亮。
山风读完最后一行字,
把往生折成纸飞机,
顺着峡谷扔向更远的回声。
我留在原地,
听绿苔继续生长,
听清水继续澄清,
听雪继续替我写下一封
没有地址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