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倾诉

(本文涉及的人物、场景、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王丽文需要倾诉,她知道,她作出向大家公开自己痛苦的决定,会颠覆她们对她和赵洪明三十年来的形象。

“我是觉得累!可现在让我感到烦闷的既不是丽平的家事,也不是小叔的家事,是我和赵洪明的事。”

“怎么说呢?”“怎么可能?”“没搞错吧?”三人异口不同声,同时问。

王丽文其实有很多次,有想跟她们倾诉自己婚姻里的痛苦和不快的欲望,但一直说不出口。

以前也曾和她们吐槽赵洪明家人、亲戚和乡下人在她家里的种种,但都是以讲故事或讲笑话的方式说的,不涉及赵洪明。

在这些好友眼里,她在她们中间是嫁得最好的,她怕她们不相信,关键的,是家丑不可外扬呀!

“我和赵洪明怎么认识的你们都还记得吧?”王丽文决定从头讲起。

“记得,记得。那一天,我们学校教工团支部和市五中的年青老师们举行篮球赛。”二桂说,当时她也是年轻教师里的热爱运动的人。

“你是教工团支部书记,这活动还是你策划组织的呢。”巧子当时也是教工团支委成员。

“是啊,那时年轻教师多,我们也希望能拓展一下关系,和其他学校年青老师搞搞联娱活动,让大家多认识几个人,有合适的对象就带回来,呵呵呵呵⋯⋯”

王丽文回忆起往事,自己先乐了。

“你还说,给我们大家提供找对象的平台,你倒是在平台上先给自己找到了。”月玲嘻嘻。

“你家赵记是跟着五中的老师们来的。”二桂也想起了细节。

“那天正好是你的生日。”巧子记得的总是贴心的事。

“比赛我们输了,大家都不太开心。是我们起哄要你请客的,反正你请客我们祝你生日快乐!赵记应该当时就看上你了,他混进了我们的队伍,在校门口的花店买了一束花送给你,当时我还觉得他太唐突了。”二桂笑哈哈。

“是呀,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鲜花,听着你们的哄笑,我是觉得羞哒哒。”王丽文讲起来依然觉得羞赧。

“那以后,赵记经常到学校找你。”月玲和王丽文曾经同住一个宿舍。

“他为我们学校写了几篇文章登在报上,学校那一年获得市教育局的表彰,校长高兴死了。到结婚时,我申请要婚房,校长很痛快地把教工宿舍那排平房里的一个单间分给我,听说其他人申请可不是这么容易的。”王丽文回忆起校长那慈祥的脸。

“可不是,那时房子又少,我结婚打报告要房子,校长对我说,你老公单位有房,你去那边申请。”是巧子。

王丽文说:“我结婚时没有婚礼,只是俩人一起到民政局扯了结婚证。赵洪明把自己的铺盖搬到我们学校就算完。”

“那时,好多人都是这样。我和老公也是只扯了结婚证,我跟他去了一趟部队。不过,校长也给我分了房子,他说我是军婚受保护的,嘿嘿。”月玲也好笑,现在想起来,仍是觉得很温暖。

大家一起回忆起在学校时的点滴,轻松愉快。

“以前的我们好单纯哦,根本没想到家庭呀、背景呀合不合适。结婚前,我跟着回他家,到了门口,我想起进门要打招呼了,才问他家里都有什么人。”王丽文眯缝着眼睛,好象看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中午。

“当时,他爸爸与堂叔们一起在山里挖乌沙矿,每年还是有一定的收入。他爸爸对我表态说,家里不得要你们负担。可我们结婚只过了一年,他爸爸乌沙矿也不挖了,挖矿的设备也卖了。从此一家守着一亩薄田和二亩坡地过日子,自然就很困难的了。”

“他的弟妹你们都见过吧?”王丽文扫视三人。

“见过,见过。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曾在你这里住着读书。我不知道你们当时是怎么处理的,只一间房间,中间就隔一道布帘子,一住就是几年。嗳呀,那时真是艰苦啊!”月玲抢着说。

“可不是,我们后来做了一个双门衣柜横着摆在中间,加上我原来的书柜,就成了一堵间隔墙。门还是没有,挂了一块布作门帘。”王丽文真没想到,自己在那种环境下也过了很多年。

“我们生孩子的时间都集中在那几年,但四个人的孩子有四种带法。”王丽文提醒。

“我老公是单传独子,我生下儿子后双方父母都抢着带。”巧子很得意。

“我婆婆还上班没空带人,但婆婆出保姆钱,我请人带的小孩。”二桂说。

“我老公在部队回不来,婆婆是乡里的,没钱给,她自己出来帮我带孩子,我很感激她。”月玲说。

王丽文说:“你看,你们都获得过婆家的帮助,是吧?我茜茜是我自己带的。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婆婆没钱给,也没来人,说身体吃不消。

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学校门口那条街上有一个刚退休的李奶奶,答应我把茜茜放在她家里日托。茜茜在李奶奶家长到二岁半,就直接送幼儿园去了。”

“那个李奶奶去世了,好久没见她,前些时候我还问过她的邻居。”巧子报告说。

“哦,真不好意思呀,好久没去看望她了。以前还住学校的时候,茜茜经常到李奶奶家玩,就好象她家里的孙女一样。”王丽文觉得愧疚起来。

大家半天不响,思绪都回到了过去。

现在说起来艰苦的那些往事,在当时并不觉得是困窘,反正大家都差不多的条件,也就没有太多的心理落差,相反还有不少开心快乐在里边呢。

“你结婚时,我们都说你嫁的老公最好,是个记者耶。现在回头看,赵记的家庭条件太差了,你是我们中吃苦最多的。”巧子道出了一个大家平日都忽略了的事实。

“也就因为他当个记者,他的父母好象家里出了个神人一样,在乡下四处炫耀。

你们不知道,每次回去过年,我们临走时都会有很多村人来送行。你们以为是因为什么?都是来拜托他的,要他帮这个忙帮那个忙。”

王丽文的眼底里闪过一丝怨气:“那个现场感到现在都那么清晰,他被围在一堆男人女人中间,认真听他们的要求,点头一一应承着,站在外围一旁他的父母,脸上就有很多得意的笑。”

“那不就很正常啰,他是家中长子,又是唯一的大学生,父母的荣耀可想而知。我们家哥哥也有类似的经历,因为我是女孩也只是当个老师,家里的麻烦事都是我哥担了。”月玲感同身受。

“他其实有很多事是帮不了的,他带了任务只能去求人。那时记者这个职业还吃香,很多单位领导都给面子,先还解决了一些问题。

公婆和乡下亲戚们都以为他在城里有很大神通,对他期望很高,不仅自己家里的事,亲戚的事,村人的事都介绍来找,真是不胜其烦哪。”

“是啊,我也住在学校里,经常看到你们家里有乡下客人。有一次,你还带着茜茜躲到我家里,说是不想为他们做饭吃。”月玲回想起了一些留在记忆深处的片段。

“他是认为自己有这个责任,他经常说‘他们不靠我靠谁呢?’”王丽文苦笑。

“你们不知道,有一次,一个男人找来,他说他和赵洪明是同县人,身上的钱被小偷扒去了,要我借钱给他买车票回去。”

“哟,好帮人的故事传遍全县啰?”巧子叫起来。

“还有一次,是个中午,有个婆婆找到家里,说是乡下公婆介绍来的。这个婆婆喋喋不休嘴巴不停,我都嫌吵。后才知道这个婆婆在乡里受了乡干部的气,是来告状的。赵洪明自然不敢怠慢,指引着婆婆去找相关部门。下班后婆婆又来了,她得到了有关部门的批示和盖章,很高兴。我们招待她吃了晚饭,看天色不早,她回不了县里了,问她在市里是否还有亲戚,回答是没有。只得打地铺安排她住了一晚。这以后,婆婆又来了几次,在家里吃住,还是喋喋不休,要帮她找这个找那个,把我们家当成上访局啦。

我很不耐烦,最后逼着赵洪明给他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不准什么人都介绍到我们这里,我们没那么大的神通!”

“你家公婆管得真宽哪,他们以为他们的儿子是大能人唉。我和老公两边家庭都是城镇的,公婆有事都尽量不麻烦我们。”巧子比较着,觉得王丽文真是很不容易。

“还有很多呢。为表哥找工作来来去去折腾了一两年;为堂兄的儿子找学校读书;一个做生意的老表要到市里打货,为了省钱把我家里当旅馆;一次两个老表一声不吭,突然拖来一大卡车的西瓜卖,没地方放全堆在我们家里,整整一周家里被西瓜占领了,逼得我们到处帮着卖西瓜……”

“记得记得,我们也都买了吃了。我老公说好吃,他去单位动员,领导同意买几个西瓜给他们作排练补助。”二桂也想起了以为忘记了的小事。

“所以,当老公单位搬到江北,要在那附近建报社宿舍大院时,我就追着赵洪明报名。他当时还不肯呢,说江北是新建的开发区,生活不方便。

可我不管这些,我们学校离火车站太近了,走上10分钟就到。不少亲戚已经把我们家当成旅馆了,来来往往,理所当然。我受不了啦!”

王丽文好象又看到那些来来往往的乡下人,眉头都皱起来了。

过了一会,眉头再次舒展:“当然啰,新宿舍房子是福利房,小的三室二厅100平方,比学校里的一间平房好太多啦。”

“要新房当然是对的呀。那时,我们到你们新家去看,都眼红得很。”月玲说。她一直住在学校,到丈夫从部队转业回来后,才住上丈夫单位分的房子。

“你那些年有很多委屈吧?”巧子很贴心地问。

“当时大家都只这些条件,也只能这样过。委屈是后来才有的。我和赵洪明过着表面过得去,但实际很拮据的生活。应付家里、亲戚的麻烦,他那时经常在外采访,很多人和事都是我来面对。可他从来不会体恤说些老婆辛苦啦之类的话,相反他是觉得理所当然,应该的。

你们不知道,那时我也有不耐烦讲气话的时候,他就很较真说我跟他不是一条心。

如此这样,事做得越多心里就越不平衡。我只是媳妇,又不是吃你父母的饭长大的,我为什么要帮着养家养弟妹?还要应对那么多的亲戚和乡人?

做了那么多,没得到一句暖心的话。别人不感激也就算了,你赵洪明总是要有一句感谢的吧?

跟着你吃苦,为你生育女儿,为你带大弟妹,为你应对那么多的亲朋戚友……唉!没有一句感谢的话,或者说上一句表扬的话也行呀。”

王丽文伤心地摇摇头:“都没有!”

“你想哭么?想哭你就哭吧!”巧子听着都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

王丽文苦笑着摇头:“早就没有眼泪了。”

“不表扬也就算了,相反,他总是挑我的毛病。

女儿从小到大他很少管,和他不亲,他说是我唆使的;家里的家务很少干,但总是说我这里没做好那事没做对;我这个直性子有时讲话不注意,他就在人前瞪我,根本不管我是不是接受得了;这几十年,他在外面不停歇地玩这个牌玩哪个棋,我对他那些牌友有微词,他就老大不高兴;他在我面前,总是居高临下。”

王丽文面上露出鄙夷的表情:“真是讨厌!我现在看他,也是越来越不屑了。”

“我们都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以前在学校住时他热情得很。是喜欢玩牌呀什么的,那几年,我们学校那帮男老师不是在他的指导下成立了桥牌队吗,当时好多人都想学,觉得这是很高雅的活动项目。我们还曾经和报社、市委机关打过比赛,我那时也是队员之一呢”二桂得意地说。

巧子、月玲、二桂都唏嘘不已。

她们眼里那个能干的教工团支书;那个学校里不多的金牌级别的教师;那个因为多篇论文被评优而让校长脸上发光的王老师,在婚姻生活里过得这么辛苦、这么委屈。

“关键的问题还在于,在他小弟包养小三这个事上,他的态度太恶劣了。他去认了那个小孩,他那小弟还不更加有恃无恐哪?我没要求他去骂他,只要求在我面前谴责小弟的行为,他嘴巴硬什么都不说。他在老弟嫂面前也没有安慰的言行。你们说,他有是非观么?”

王丽文声音嘶哑起来。“还有,他那小弟的工厂怕是会破产了,我们家节省下来的二十万也在里头,真是屋漏偏逢雨呀。”

王丽文不再说话,其他三人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有风的声音,在竹叶上瑟瑟索索。

这种时候,任何语言都是无力的。

“几位姨,准备吃饭啦!”阿满的声音在竹林外响起。

“好了好了,不要想了,以前的都过去了!还没来的事都不管!”巧子从躺椅上先爬起来,大声嚷嚷。

“就是,丽文你不要想太多,把小弟呀老公呀都抛一边去!他们家里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操心!”二桂挥舞着手臂,好象替王丽文把烦恼都抛一边去了。

“对头,今天我们是来吃土鸡的,丽文你才出院,要多吃补充营养,今天就不要想烦心的事了。”月玲也宽慰着说。

王丽文暗想,不管?抛一边?除非把自己完全切割出来,才有可能。

王丽文站起来,拍拍手:“好了,不是有一句话吗?一份快乐,三个人分享,就变成了三份快乐;一个痛苦,三个人分担,就变成了三分之一个痛苦。今天,好感谢你们哦,听我说这么多,现在我已经舒服多了。”

“哈哈,你真会改词哟,把二都改成三了。”

“今天不是有你们三位嘛,哦,不对,应该改成四才对。”

一行,嘻嘻哈哈,往前面餐厅去了。

第二十章:惘然

王丽文吃了巧子云庐农庄的土鸡后,身心逐渐向好,又恢复工作狂人的日常。

在家里,赵洪明对小弟的事依旧保持沉默,王丽文也不再问。

那天云庐竹林下的倾诉和开导,也让她看清了自己,何必把自己和他们一家捆绑在一起呢?

钱实在不是什么事,损失了也算了,每个月政府不都会发给她工资么?

只要她健康活着,就会有这份工资在,她的生活就有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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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洪明的办公室,已经开起了暖空调,深秋了,加上昨晚上的雨,冷湿冷湿的。

昨晚回去得早,还不到12点呢。

王丽文正准备睡觉,他主动和她说话,可她倒好,只冷冷的看着他,也不吭声。

王丽文越来越多的沉默,让他感受到了夫妻间的隔阂,感情上的危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老婆的沉默,是那种没有表情的沉默,是令他捉摸不透的沉默。

赵洪明给自己沏上一杯茶,捧在手心暖着。

以前,王丽文不是这样的。她总是满脸带着笑,高门大嗓。在学生眼里,她一直是亲切友好的良师益友;在同事眼里,她也是那个热情周到为他人作想的团支部书记。

赵洪明好象看到三十年前,王丽文那张好看的笑脸,不禁嘴角也漾起笑容。

可这些年,特别是茜茜上大学以后,在家里,在他面前,王丽文的笑渐渐少了,后来连话也不多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试图找出原因,可实在想不出。

他拿起笔,试图用罗列方法,在稿纸上把王丽文曾经表示过不满的事件罗列出来。

或许她是曾经因为生茜茜后我讲的那句话生气?那句话其实是我妈说的:“哪个女人不生孩子的?我们那里的女人,生孩子没几天就要下地干活的。”

或许她是因为我以前管了太多家里的事而不高兴?我们家在农村,父母又没有固定收入,只我这个大儿子参加了工作,有了工资怎么会不管他们呢?他们不靠我又能去靠谁呢?我们既然是夫妻当然就得一起面对呀。

或许她是因为我不求上进觉得失望了吧?不入党又怎么的?我觉得,我比很多党员更象党员啊。党员中那么多腐败分子,难道要我向他们看齐?

或许她是因为我“贪玩”而嫌弃?她自己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也不能硬要求我跟她一样啊,那不是太无趣了?玩棋玩牌又益智又有朋友,何况打牌算起来我还不是输家,至少是平局的多。

或许是那次我怀疑她有“外遇”让她不肯原谅?可谁知道,那个乡下人也会搞这种名堂?偏偏我接的电话都没有声音,那段时间她在外出差也太多了,每天都有小车子接送,太反常了嘛。

⋯⋯

赵洪明把能想起的事件罗列着,写满了两张稿纸。

看上去,所有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啊。凭良心说,他赵洪明实在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看看周围的同事和牌友,横向比较看,他这个老公还算好的。

赵洪明把笔往桌上一丢,往后一靠:算了,既然自己没做错什么,就不要费脑筋去想了。

“叮咚”,电脑屏幕上弹出一条信息:你有一封邮件。

赵洪明掀起身,打开邮箱。

是小弟发过来的一份有关转让股份的协议,注明请大哥帮看看,修改修改,把把关。

赵洪明懒得看,随手点转发,想把这事推给王丽文。

小弟以前的很多材料都是这样转给老婆去处理的,她有一个律师朋友叫丹姐,她搞不掂的都会去咨询她,交给她处理他一直都很放心。可现在怕是不行了,她那态度,肯定不愿意再帮小弟修改什么材料了的。

有电话进来,约下班后到茶馆吃饭打牌,赵洪明一口答应。

赵洪明关闭了邮箱,小弟没说急着要,那就等他有空了再慢慢帮他看吧。

他的思绪,还留在给老婆的沉默找“原因”的茫然中。

他也知道,因为他作息时间与老婆的不同步,虽然同睡在一张床上,经常也是三五天,俩人都打不上一个照面。因为通常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老婆早就睡着了。等他第二天上午醒来,老婆早已经去上班好久了。

他怎么不希望看到老婆的笑脸?可他看得最多的,不是老婆木呆的脸,就是睡着了没有表情的脸。

其实,有王丽文做老婆,于他而言是也是一种荣耀的,只是他没讲出来而已。

在他的朋友圈里,别人的老婆没一个比得上王丽文。老婆学历高、能力强,长得很有素质的样子,在家里是家务全能,对他的好玩和懒散也听之任之。

好多人都羡慕他没有压力的自由生活呢,他在单位里有“耍公子”的外号,这外号里羡慕眼红的成份要更多一些。

他为什么“爱耍”?他也曾经自我进行过一番剖析。

从小在家里带弟妹,做家务,无休无止劳作,总是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中,从来没有得到或说享受过“忘乎所以”的玩耍或游戏。

参加工作后,父母的期望和重托,家庭贫困的压力,都让他时时感到喘不过气。只有在这些红桃、黑桃、梅花、方块不断重组中,在麻将“吃”、“碰”、“杠”、“听”、“和”的搓揉里,才能暂时忘却和摆脱,那些自己应该或不应该承担的责任和重压⋯⋯

“赵记,还不回家?下班啦。”门被推开,隔壁的何编委探进头来,提醒他。

哦,抬头看对面墙上的挂钟,下班都过了半个多小时了。

“好的,好的,你先走。”他记起了和人约了牌局,得赶快收拾往茶馆去。

记得给王丽文通报一声,她已经多次要求他,不回去要通报,她好安排她自己一个人的晚餐。

王丽文在电话里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和温度。

他没有下班就回家的习惯。他下班后不回家是对的,反正现在即使是按时回家,王丽文也只有冷脸对着他。

他不会去想,王丽文那张冷脸是怎样来的。

王丽文那双曾经期盼着的眼睛,好多年前已经被他屏蔽不见了。

这三十年,除了采访、写文章,其他时间他沉迷于下围棋、打桥牌、斗地主,打麻将,兴一样就热爱一样,他在牌局里找到了乐子。

至于老婆是不是一个人在家,是不是一个人逛街,是不是一个人发呆?他不知道,也从没想过要去知道。

她想要什么?他怎么会知道?女人的心思太复杂,他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去揣摩。他考虑更多的是自己的感受,他是丈夫,是男人,老婆围着他转就对了。乡下的父母,还有他的一些朋友们,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至于感情,到了他们这个岁数,有几个还是那种卿卿我我的?都淡啦!是左手握右手,没什么感觉了。

还讲什么爱情啰?那是年轻人的专利!

没有爱情了,还有亲情呗,以后就相互守着过日子好了。

第二十一章:醒悟

王丽文接到荷花的电话。

“大嫂,你好象有当律师的朋友是吧?能不能帮我约着见一见哪?时间她方便,我反正没事,可以随时上来。”

荷花想通了?那就好!只有她自己作了决定,她才能尽快地从感情的困境中走出来。

王丽文在她单位附近的茶餐吧,订了一个小包间。一下班她就赶过去,荷花早已经等在那里。

已经进入冬天,荷花穿着紧身的小棉袄,显出苗条的身材;肉色的纱巾随意搭在颈项,显得脸色白白净净;齐耳的短发衬着鹅蛋型的脸,显得很利索;一双大大的眼睛很清澈,不再有哀伤的神情。

王丽文很高兴,荷花脸上原来的哀怨已经看不见,倒是多了一分坚定。

“看看,荷花你的脸色好看多了!你到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是可以早一点出来的。”王丽文一边端详着荷花一边嗔怪道。

“你们上班的,迟到早退总不太好,我没事等一等是应该的。”

谁说读书少的人素质不高?王子丽文觉得,荷花这个初中生,比现在单位里的那些大学生、研究生有礼貌多了。

丹姐还没到,俩人商量着点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服务员送进来茶壶,拿着菜单出去了。

“启运要放假了吧?”已经进入农历腊月,大、中、小学都已在期末,准备放寒假了。

“是啊,今天晚上9点的车子回来,我还要去接他。”

“那接了他一起住到家里去吧,反正大哥回家很晚,不到半夜不得回来。”

“不用了,大嫂,我已经在宾馆订了一间房。我决定了,今天要把他爸爸的事告诉他。你不知道,上次暑假回来,他到他爸那里小住了一阵,没看到我,对我还有蛮大的意见呢。”

包间里的暖空调已经被服务员打开,荷花扯下围巾,铺在腿上折叠成小块,拿在手里把弄。

“现在,只有儿子是我的希望了,我不想瞒着他,这事也瞒不住。这些年我心甘情愿陪读,全是为儿子能上大学,实现我没有过的大学梦。启运也很争气,考上大学,对我来说实在是最大的安慰。”

看着荷花无怨无悔的坚定表情,王丽文很是感慨:这就是母亲啊!

荷花又重提小弟。

“这一段时间里,我也从他那个角度想了不少。如果说,我为了儿子忽略了他,他临时找个情人,我也会想得通的,也可以原谅,但生下孩子,性质就不一样了。”

“大嫂,你不知道他是怎样对我的,他给小三租了一套二室二厅的房子,却让我和他一起住在十多个平米的出租屋,你让我怎么想?在我这里,怎么想都是想不通的。”

荷花讲起来,眼睛里又泛起泪花,她委屈啊,她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连小三都不如。

“你打算怎么做?”王丽文用茶水浪了浪杯子,再斟上两杯茶水,递了一杯给荷花。

“我已经想通了,我要离婚。”荷花接过茶杯,捧在手里。

“但是,我想搞清楚离婚的程序是怎样的,还有财产的处理,要不要告他重婚?这些都是我想见丹姐的原因。”

“还有,他原来不是说要破产了吗,你看这又过去半年了,他还在那边挺着,我怀疑他是不想还我家哥、姐们的钱,骗我的!”

王丽文也觉得奇怪了,但那天老公打电话时的嚎叫,说明荷花知晓的情况应该是真实的呀?

“前天他还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帮他,这种时候了,我不会再上他的当了。”荷花表情木然,应该也是心如止水了。

“大嫂!”

“嗯?”王丽文应着看她,荷花喃喃了半天没说出来。

“有什么话就说吧,不要憋在心里。”

“大嫂,当我决定要离婚以后,我经常会想,让他出门被车子撞死吧!但我又害怕真有这种想法的事发生。我想,我也被他逼着成了坏女人了。”

王丽文嗬嗬笑起来:“荷花,有你这种想法的女人多了去啦。莫讲你,我气愤时也有杀了你大哥的念头,但只是想想而已啦。网上就有一个段子,专门讲我们这些蠢女人的,你听哦,‘……有时候很爱他,有时候想一刀劈了他,冲出门去买刀的路上,遇到了他爱吃的菜,买了菜却忘记了买刀,回家过了几天想想,还是得买刀’……你说,是不是很形象啊?”

荷花也扑哧笑了,看来她的想法并不算阴毒怪诞,她放心了些,心情也好起来。

丹姐到了。

挺括的毛呢长大衣,罩在花色的针织长裙外,长长的、亮丽的玫红围巾在胸前垂着,时尚、干练。

“这就是荷花呀?多漂亮!丽文,你这弟媳比你长得强多啦!”丹姐一句玩笑话,让荷花感到轻松自然。

“荷花,多好的名字呀!你出生时,家门口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吧?”

“你怎么知道的?”荷花很惊讶。

“我怎么不知道?你爸爸守在屋外,听说生了一个妹子,看着眼前盛开的荷花,就说了:这小丫头就叫荷花吧。哈哈哈哈~”

荷花这才知道丹姐是开她玩笑的:“你讲的都对,只有一个地方错了,给我起名字的不是爸爸,是外公。”

大家都笑起来。

“哟,丽文,每次到你请客,都是在这种小气巴拉的店里。”丹姐环顾四周,对着王丽文嘻笑着。

“我们这个年纪,不能大鱼大肉,我是在给你提供保养的机会。”王丽文嘻皮笑脸应对。

“丹姐、大嫂,下次我来请,我们到大酒店去,你们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荷花对着丹姐,满眼崇拜。

“荷花,你这个样子还要你请客?我们是开玩笑的啦。”王丽文解释,荷花也觉得自己说了大话,讪讪笑了。

王丽文问候老太太。丹姐告诉王丽文,老太太身体不太好,经常念叨她呢。

“嗳哟,那是老太太想我了。这个礼拜天,我带茜茜去看看老太太,老太太的病马上就会好!”丹姐听了,心里暖暖的。

五个菜上齐了,二荤二素一汤:茶油鸭、蒸鱼块、家常豆腐、炒菜苔、蘑菇肉片汤。

“丽文,这点我得表扬你,怎么每次你点菜都是我喜欢吃的呢?”丹姐抄起筷子,拈了一块鸭肉塞进嘴里嚼起来:“嗯,嗯,味道不错,还算正宗!”对着荷花,用筷子点点菜碗:“荷花,吃菜,吃菜。”

王丽文也招呼荷花:“多吃点,难得你来一次。”

席间,开始荷花还略为拘谨,后来在两位大姐姐的调笑下,也逐步放开,可以跟得上玩笑的节奏了。

饭后,让服务员收拾了桌子,三人泡了一壶红茶。

丹姐开始严肃起来。“荷花,听说是你想见我,你的情况你大嫂跟我讲了一些,现在你是怎么想的?”

“丹姐,我已经想好了,我要离婚。”荷花看着丹姐,目光坚定。

荷花在介绍了整个事件情况后,说“我现在想搞懂几个问题:一个是关于我家里的兄弟姐妹,借钱给我们办厂,这个债务会怎么样处理?二是我如果离婚,可以分哪些财产?要怎么分?三是如果我要告他重婚罪,他会怎么样?

荷花从包包里拿出了一些纸质资料,主要是她哥哥、姐姐、弟弟和妈妈借款或投资的协议。丹姐仔细地查看资料,和荷花细细交谈。

“荷花哦,关于你的第一个问题,从这些材料看,你哥哥、弟弟这两份协议应该是属于投资合同,你姐姐这一份应该属于借款,你妈妈这份更好说了,手写的借款条子。”

丹姐转向看着王丽文:“我觉得女人在钱款方面还是比男人要谨慎。你看,姐姐和妈妈都是借款,而哥哥弟弟决定投资。荷花,肯定是你老公对他们天花乱坠一通保证,哈哈哈⋯⋯”

“是啊,丹姐。哥哥、姐姐、弟弟的钱,都是效益好的那几年进来的,当时要扩大生产线急需要钱,而且也想着家里人一起可以发点财。不过大姐决定只是借钱,我们也承诺付高额利息。妈妈的钱是去年底资金周转不灵时进来的,这都怪我,我根本不清楚底细,只想着救急。”荷花想着到最后又把妈妈连累了进来,眼眶又红了起来。

经过丹姐的解释和说明,荷花明白了。

一、借款和投资的后果是不一样的。借款出去,对方是要还本付息的。而投资是有风险的,有盈利你可以分红,但如果亏损了,你也要承担亏损带来的风险后果。

二、夫妻共同财产,是指在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夫妻所得的一切财产,包括家庭企业资产、房产、和所有银行存款。

三、关于重婚,《刑法》第258条规定,有配偶而重婚的,或者明知他人有配偶而与之结婚的,可判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那种虽未经结婚登记,但又与他人以夫妻关系同居生活的情况,是事实上的重婚。可同时告老公和小三。怎么告?除了报案要求公安机关立案公诉外,也可以自诉。

荷花松了一口气,至少,妈妈和姐姐的借款是可以要求还的。

丹姐的意见,是要先行调查取证。

在佛山那边的资产,是不是真的资不抵债?洪武和小三,是不是以夫妻的名义生活在一起?

有了这些证据,离婚或者去告对方重婚,就都有了立案的依据。

“丹姐,我要请你当我的律师。”荷花明白了这些关系,马上就有了主意。“不过,我现在没有钱,我能过后再付你的律师费吗?”

丹姐看向王丽文,说:“你看,这种事我不管,好象是不对的喔。”

“你当然得管了,荷花不靠你还能靠谁去?”

“好吧,你是丽文的弟妹,也就是我的弟妹啰。”丹姐对荷花说,等于是同意了。

丹姐向王丽文和荷花说明,她会派人去佛山调查,或者委托佛山那边同行代为调查,有结果后再商量下一步行动。

荷花满脸高兴:“大嫂,丹姐,你们真是我的主心骨呀。来之前我还是糊里糊涂的,经过丹姐的分析说明,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谢谢你们!”

荷花突然立起身,给王丽文和丹姐各鞠了一个躬,把她俩都吓一跳。

“荷花真可爱哟,你老公那个男人真是瞎了眼咧!”丹姐依旧嘻嘻着。

“是吧,我总说我们荷花文凭差一点,但人品是一点都不差。”王丽文赞赏说。

荷花去火车站接儿子,是高兴着去的。

她已经有了主意,面对儿子的诘问,她会坦荡回应说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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