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前尘——惨案>
十三年前的除夕夜,温家遭劫,除刚满四岁的幼子,满门无一活口。
这江城温家背靠隐山,面朝洗江,深谙药剂毒理、明鞭暗针,祖上曾被称为歪魔邪道,后又尊有“隐寒派”之名,不收外姓弟子。近几年来,温氏鲜有害人之举,当任温氏家主温靳更是远近闻名的善人,不曾听得与谁家结过梁子。
就是这样地位不俗的修习人家,竟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若非温夫人的贴身婢女采若垂死之时拼力将迷药吹入小公子嘴中,又不惜用自己的身躯翼蔽,温檀必定在懵懵懂懂之年丧去性命。
后来,闲云、泠水、祛暑三大派系联手为隐寒派查出凶手——一个头脑简单却筋骨独特的医痴,为寻治病之法不惜以身犯险、离经叛道,屠人满门,但求《药典》。那人被闲云派大公子景洪亲手施以拔舌酷刑、废去武功后困死在刀潭洞,无人收尸。
奇怪的是,那人死后,《药典》也不见了踪影。世人皆传是被那疯子毁了。
幸存的幼子激起时为闲云二公子的景熠的怜悯之情,求其父兄后将温檀收入门中,悉心指教,将毕生所能尽数授与。见温檀戾气难敛,又佐以安魂香料,改字凌萧,疼爱有加,期盼时间和温暖能冲淡他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仇恨。
入闲云派后,凌萧仗着师傅的宠爱,每日修习闲暇便带着师兄弟们摸鱼打鸟、上树爬山,将清清静静的闲云派搅得鸡犬不宁,扰得老掌门和管家的师叔再三感慨自家宅子这是从溪山搬进了闹市。
玩累了,师母千里茵总会温柔地将他牵回师尊的清安殿,替他整理好凌乱的衣服,给他端上香甜的饭食。
师叔也从未重责过弟子,对待温家唯一的血脉尤为宽容,严肃的脸上不时因他浮现转瞬即逝的笑纹。
平静日子过了几年,闲云前掌门旧伤复发而身亡,留下云流合镯、释髓鞭、溯丹剑、信步簪四件灵器,长子景洪继任父职,掌管门派众人的赏罚生死,次子景熠加号师尊,负责众位弟子的日常教习。
相传,云流合镯乃闲云至宝,佩戴之人可以借此召出屏障,刀剑不入,无人能伤。释髓鞭锁喉,一鞭见骨,环颈泄髓,狠辣非常。溯丹剑伤人不沾血,刺人不留痕,隐蔽难防。信步簪则可使持有者御气乘风,日行千里。
先主临终时,将溯丹剑赠予长子,信步簪赠予次子,意图兄弟二人一攻一防,共护闲云派周全。云流合镯则藏于密室,战乱时方可使用,保护闲云子弟。正欲决定释髓鞭归处时,因鞭柄有异、寒凉刺骨,甚至伤及旧主,遂忍痛决定将其焚毁。不料事未成,前掌门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此鞭有灵,自觅新主,缠上了前去行礼祭拜的温檀——一个十二岁的毛头小子。
在场的只有景洪景熠,二人皆大惊,从此对这位天赋迥异的温氏遗孤各揣心思。
可温檀尚处青春年华,干干净净一双眸子,看不进师尊的担忧和掌门师叔的非难,甚喜自己有了此等品级的灵器,苦心凭己力将剑法揉入鞭术,招式奇诡,难以招架。
弟子见者除和野师妹大大咧咧、敬爱师兄,余者无不畏怯——温氏血脉,果然性情再和缓的也有一丝邪气,果然生来就是用鞭的行家。
自那以后,闲云派清净许多。众弟子不敢再追随依旧直爽阳光的凌萧师兄,却更加尊敬这个实力远超他们之上的师尊爱徒。温檀练习鞭法时,身侧常有小师弟一脸崇拜地观摩学习。
昔日的孩子王性格渐渐稳重了起来,却依旧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天不遂人愿,一切美好都终止在了温檀十六岁的那个下午。
“凌萧哥哥,歇歇吧。”
和野师妹年方十岁,顶着两个丸子一样的鬏鬏蹦跶到师兄身边,却不想温檀正专心挥鞭,一时分神,收手不及,鞭梢甩到了和野腰部——可怜小姑娘就在师兄们惊恐的注视中猝然摔倒,口中不住地涌出鲜血。
“师,师兄……我……救命……”
一群人轰然散开:寻掌门的、喊师尊的、找医师的、哭嚎相告的……原地只剩了不知死活的和野与悔不当初的温檀。
“和野师妹?和野师妹……”
温檀无助地捂着和野腰间的血窟窿,跪坐在地,呆呆看着师妹软软的脸颊被泪水和血水糟践得一塌糊涂,无力地注视着师妹眼睛里的两团光亮渐渐熄灭。
“温檀,你……”
掌门师叔第一个冲进院子,被眼前的场景惊得说不出话。
救人要紧!
师叔顾不得许多,从荷包中取出银针,为和野点穴止血,又勉强将和野挪到山下医馆,迅速挑出几味药材研成细粉,热水冲开后给和野灌下。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此时的和野已然不知吞咽,内脏几乎被鞭风甩出,半截小肠还在创口处挂着,血迹都干涸成了褐色硬块。
小姑娘两眼翻白,身体抽动了几下,嘴角流下一股污血后,和野师妹彻底失去了她年幼的生命。
她只是心疼师兄在烈日下练得太苦,想要拉师兄喝一碗绿豆汤而已……
谁知……
掌门和师尊沉默地将和野冰凉的尸身安置在一具小棺材里,葬入后山,作为战死的闲云弟子纳入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