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围杀>
雪山巅,冰崖前,数百人层层围困住一名立于血红色中心的十七岁的少年。
四周虽不算尸骸遍地,却也让人触目惊心——这些尸体鲜有外伤,只是脖颈处都有一道血肉模糊的勒痕,附近血腥气冲天,战死者的余温慢慢消融冰雪,慢慢冷却。
从衣着看来,列阵者与亡者皆属闲云派弟子——身着月白长袍,腰佩碧青玉鹤,手中各执一剑,出鞘的剑锋反射着正午惨白的阳光。
地上散落着几粒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明亮——玉佩残片散落在积年陈雪,显然是被人刻意毁去,形状难辨。
“师傅。这是为何。”
被围困的不知是何方人士,手中银灰色的长鞭已被鲜血染成红褐色,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眼前冰冷的敌阵,喃喃低语。
少年身中数处暗箭,其一几乎穿透单薄的右肩,更有一支深深没入腹部,创口汩汩涌出暗红血液。左臂多处受创,最严重的一处透过伤口翻开的皮肉隐约可见白骨森森——若是这一剑未能挡下,直直砍在颈部,凭他是谁也无力回天。
素白里衣,烟青外衫,尽管已被划开许多口子,揉入金线的云纹刺绣仍显出所有者曾在闲云众人中地位不凡——此人乃师尊最疼爱的弟子:温檀,字凌萧。
少年勉强支撑着身体,缓缓退到断崖边缘,清朗的眉宇此刻竭力压抑着阴郁神色,眼底一抹不易察觉的血红,裹挟着浓重的杀气。
“掌门。”
“到此刻您还不愿意现身吗?”
“是否需要凌萧代您清理门户?”
薄唇苍白,清晰地吐出冰冷的字句,似乎身处绝境的人不是他,而是对面的同门师兄弟。
“大胆孽畜,你偷盗门派重器,弑杀同门,口出狂言,忤逆犯上,该当何罪?”
剑影一闪,凭空现出一着紫黑长袍的中年男子——双眼细长,尖细脸面色红润,刻意蓄着一把长髯——闲云派掌门,景洪。身侧跟着一侍从般的紫服男子,十八岁的年纪,却有着刻在骨子里的奸诈——此人名齐三儿,自小父母双亡,被掌门收养。
“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话未说完,那人便将袖口一翻,凌厉的剑气与长鞭生生碰在一起,逼出温檀一口腥甜。少年两眼骤然一黑,拼死支持着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温檀好福气……掌门竟为我用上了溯丹剑……”
黑衣男子眉头紧锁,讶异他伤成这样,居然还能抗得下他大半功力——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上。”
齐三儿大喝一声,挥剑砍过去——
“当——”
一道青绿影子将那剑劈作两截,齐三儿瞬间灰了脸,眼见自己佩剑被毁,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兄长何必操之过急,眼下是非只是齐三儿一人之言,现在斩杀温檀,不妥。”
“师尊?!”
余下的弟子纷纷慌了手脚——此次掌门下令追杀师尊得意弟子,似乎并未与师尊商讨。
碧色长衫,月白云纹,师尊似自云端翩然而下,虽略带着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你那好弟子虽不肯承认偷盗的罪名,但眼下他蓄意弑杀同门,罪无可恕。可怜我座下门生不过是劝他回山等待惩戒,却遭此横祸。”
“凌萧?”
师尊闻到冲鼻的血腥气,愣住了:他实在不能相信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竟对同门师兄弟下此毒手,更不能面对温檀此刻周身围绕着的杀气。然而释髓鞭的痕迹,谁会认错?灵器认主,有谁能夺?
“师傅,凌萧逼不得已。”
少年强忍伤痛,跪倒在师尊面前,仍死死攥着释髓鞭,骨节分明的手青筋暴起,显然不敢放松警惕。
“铁证如山,贤弟怕是不好再庇护这个孽障了。”
“只是,贤弟是自己动手,还是由兄长代劳?”
齐三儿见势,率在场的弟子齐齐作揖下跪:“弟子恳求师尊严惩作孽之徒,为师兄弟们申冤——”
“求师尊明察,莫使师兄弟们九泉含冤——”
“师尊贤明,不可为一逆徒罔顾众弟子性命——”
“师尊——”
温檀望见师傅左右为难的不忍,望见师傅眼底的失望,望见师傅彻骨的心痛,自知弑杀同门罪不可赦,苟活至今已是大幸……
师傅视他如子,他又怎能让师傅为难……
“看来贤弟的意思,是要为兄动手了。”
掌门轻点一步,凌空向温檀的印堂劈去——
不,不要——
温檀眼见躲无可躲,便将心一横,直直跌入了悬崖。
溯丹剑砍空,剑气将温檀足下的坚冰顽石一举击碎,直看得人后背发凉。
失去意识之前,温檀似乎瞥见师傅半伸出的手,听见一向淡然的师尊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唤……
从前,在闲云派是多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