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卖官鬻爵」,绝非什么明君之举,然则此举并非灵帝首创,而是贯穿两汉历史。
「卖爵」一词始现于汉惠帝元年(前194),《汉书·惠帝纪》载,‘民有罪,得买爵三十级,以免死罪。’
又《史记·孝文本纪》有云,‘天下旱,蝗。帝加惠:令诸侯毋入贡,弛山泽,减诸服御狗马,损郎吏员,发仓庾,以振贫民,民得卖爵。’名士晁错亦尝上疏文帝,提出“入粟拜爵”之政策。
景帝时,参《汉书·食货志》载,‘孝景二年……上郡以西旱,复修卖爵令,而裁其贾以招民,及徒复作,得输粟于县官以除罪。’
总之,西汉初朝廷的卖爵活动频繁,但初衷是增加财政收入,而非后来的吏治腐败。
至于卖官, 武帝时尝多次颁布“入物补官”、“入羊为郎”等卖官鬻爵诏令。譬如武帝元狩元年,‘始令吏得入谷补官,郎至六百石。’亦是财政开源的重要措施之一。
换言之,「卖官」之策实由汉武帝始。
而成帝、哀帝,甚至是王莽时期,皆延续了武帝时的卖官鬻爵政策。
至东汉初,文献中未见卖官鬻爵之相关载录。
然孟祥才在《中国政治制度通史》有云,‘东汉前选吏尚名节,公开买爵之事很少见于记载。中期以后,宦官、外戚的轮流擅权执政造成吏治日甚一日的腐败,卖官、买官成为一种公开的市场交易。’
其中反映出两点问题:
其一,因「 东汉前选吏尚名节 」,故卖官鬻爵之举仅是在暗中活动。
其二,东汉中期「卖官鬻爵」已是「 公开的市场交易」,并非桓、灵期间所独有。
譬如《后汉书·孝安帝纪》载,‘永初三年(109),三公以国用不足,奏令吏人入钱谷,得为关内侯、虎贲羽林郎、五大夫、官府吏、缇骑、营士各有差。’
即安帝时,对于部分官职已是公开售卖。
灵帝只是将事曝于明面,标价售卖的更加全面而已。
参《后汉书·孝灵帝纪》载,‘光和元年(178),初开西邸卖官,自关内侯、虎贲、羽林,入钱各有差。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
又《后汉书·宦者列传》载,“又造万金堂于西园,引司农金钱缯帛,仞积其中……帝本侯家,宿贫,每叹桓帝不能作家居,故聚为私臧,复寄小黄门常侍钱各数千万。’
目前主流观点,灵帝「卖官卖爵」是用于西园的建设,以供自己享乐。
但这里有两点需要思考:
其一,《宦者列传》提供的理由是,灵帝虽出身于侯爵之家,然则家贫。
灵帝登基之初即发动了党锢,但卖官鬻爵却是在登基的十年之后。又中平二年(185),造万金堂于西园,却是在平叛黄巾之乱后。
由此推之,灵帝敛财的初衷并非单纯地贪财、享乐,背后皆有事件、环境地推动。
其二,灵帝将财富分散藏于小黄门常侍家中,并不符合一个敛财者的本质。
灵帝将财帛一分为二,将本应由大司农掌管的国家财政,藏于西园万金堂;而将本应有少府掌管的皇家财政,分散藏于小黄门常侍家中。
如果仅仅是为了自我享乐,又何必如此精细地分而藏之。
汉朝管理国家财政称「大司农」,掌管田租、口赋等税收;而管理皇家财政称「少府」,是皇帝的私人管家。
国家和皇家的收入、支出皆有严格的区分,二者不能混淆、挪用。
故灵帝通过「卖官鬻爵」所获取的大量财富,令士族阶层感到不满,针对钱财进入国库,抑或私库,曾有过激烈地争论。
参《后汉书·五行三》载,蔡邕言曰,‘『帝贪则政暴而吏酷,酷则诛深必杀,主蝗虫』……易曰『得臣無家』,言有天下者何私家之有!’
又《后汉书·卢植传》云,‘散利者,天子之体,理无私积,宜弘大务,蠲略细微。’
又《后汉书·宦者列传》亦云,‘强上疏谏曰: 天下之财,莫不生之阴阳,归之陛下。归之陛下,岂有公私?’然刘宏却是不听,卖官的政策一直持续到刘宏逝世。
其一,东汉中期以后,战乱频繁,内有农民起义、外有边患入侵。东北有鲜卑,北西有诸羌,西南有诸蛮,频繁兴兵。更是常年遭受水灾、蝗灾、旱灾、地震山崩、大疫等自然灾害侵蚀。
至桓帝时,已是「三空之厄」,即田野空、朝廷空、仓库空。
而灵帝时,更是地震、大疫、蝗灾等连年不断,国库早已不堪重负,而尝以皇室私库应付战争、救灾等紧急事态 。
但如果钱财进入国库,恐是泥牛入海,再不受灵帝所掌控。
而在灾荒、战乱频繁,财政赤字严重地前提下,世家门阀并不会私掏腰包。灵帝唯以‘强硬’手段收纳钱财,以维持财政的正常运转,虽无根治之法,却可暂且帮助国家度过危机。
退一步而言,至少需保证皇家军队的正常供给。
其二,自东汉以来,世家门阀占据了国家政权的支配地位。
诸如弘农杨氏、汝南袁氏所谓的‘四世三公’,便是门阀世族势力恶性膨胀的产物。袁术即尝言‘天下之人,非家吏则门生也,孰不从我?四方之敌,非吾匹则吾役也,谁能违我?’
对于灵帝而言,即使不通过卖官鬻爵,朝廷的重要官职,亦不再其掌控。
而且随着“党锢之祸”的不断升华。世族、官僚与皇帝之间的相互博弈,致使国家的行政效率下降,亦间接加速了国家财政收入的减少。
汉朝单一的农耕经济,是国家经济基础的唯一基石。然而世家门阀通过不断地「土地兼并」,间接削弱着国家的财政收入。
灵帝面临战乱、天灾,不得不以「卖官鬻爵」的方式,补充内库所需;
亦在试图撕裂世家的政治垄断,获取部分人事任免;与此同时,豢养军队积蓄力量,以迎接皇权交替,皇子年幼的循环桎梏。
灵帝以此作为政权稳固之突破口,自然不愿将以名声换取的钱财归入国库。
而世族贪婪财富地同时,亦恨恼政权垄断受到挑衅,进而拿起「儒学武器」予以反击,最终将灵帝钉在了昏君的耻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