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时候,看郭敬明,看饶雪漫。看得伤春悲秋,恨不得把“我叛逆又忧伤”刻在桌子上,昭告天下。那会儿还看了一个古怪的理论“人的一生,要经过三个阶段,'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最后又回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那会儿,在青春叛逆的瓢泼大雨中,总以为已经到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时候,概括一下,就是瞅谁都不顺眼。现在想来,那时才是最纯真的时候,见山便是巍峨,见水便是清澈。只是内心古怪的念头窜起,必须得看出点跟旁人不一样的东西,才能显出我的与众不同之处来,便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所有的遐想爱那个,仍基于“这是一座山”,我要把它看成青春的愤怒、无力的嘶吼······
这种叛逆慢慢被磨平,及至有一天外出求学,列车穿山越岭,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到搭公交车到终点,城市的尽头都是相似的农村,但是又跟家乡的村落不同,我小小的村,安全地被包围在群山之中。而这里,它们是孤零零的、赤裸裸地耸在平原上,风从四面八方袭来,问候这里的一年四季。安全感被拆得七零八落。本地的同学带我去看他们引以为傲的灵秀之地,我心想,终于可以看见我沉甸甸的安全感了,去了才发现,不过一个土包。当然,面上是不敢表露出来的。在我眼里的土包,对当地人而言,可能是他们的“安全感”。到寒假,迫不及待地往回赶,路上悬崖峭壁,碎石断垣,粗狂的边缘上,一层温和的积雪,不由让人想起老舍笔下咕嘟咕嘟翻滚的白豆腐,都是家的味道。山水对我而言,有了更多意义,巍峨青山上缭绕的是思乡之情。
根在故乡的人,没有过漂泊流浪的念头。成年后,迅速回小城找到了工作。我喜欢小城的一条路,两旁全是合欢花,树还嫩得很,但是不妨碍夏季时红云一片。中国人骨子里的大团圆式的心结,让我每次从这里经过,都心生欢喜。回到家,山水重逢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吃过晚饭,沿着河边散步,河北面是繁星点点的太阳花,河南边,是厚重的青山。依山傍水间,是我这个彻头彻尾的俗人。不知从何时起,我不再思考,仿佛触角损坏的蜗牛,失去了对外界的探索。每天对着相似的风景和人群,哪里能生出新鲜的感慨!小城有多小呢,城东菜市场如果早上降了价,下午公交车上就全是满载而归的城西的老头老太太。山水失去了活力,在我的生活中没了存在感,它们似乎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每天看见,不觉新鲜——偶尔脸上还会冒个痘呢。山成了一座沉默的岩石,水成了一汪内敛的河。它们不再有意义,有象征,不再激起我的少年烦恼,不再勾起我的思乡愁绪。它们对于我,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我对它们,也无言以对。
忽地想起,表妹两岁时,带她出去玩儿,回来时,月牙挂在山巅,颇是可爱,就指着月亮对她说,“你看月亮站在山上。”表妹说,“山在哪儿?”
她太小了,她成长的地方山是和空气一般的存在,还有大千世界等着她去探索。
而如今,我仿佛又太老了,跟这见惯的风景有了一样的气息,便也视若不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