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张勇刚相遇之后,俩人的调情愉快又天真。紫烟觉得勇刚很能给人解闷儿,使人轻松畅快。勇刚头脑里没有什么抽象观念, 对人生也没有自己得意的理论。和他说话, 不像和大学者、思想家那样。他大概不懂什么书本上的东西, 他给紫烟的感觉就是一个青春健壮的男子汉, 对人生直截了当。紫烟认为和他来往, 决不会有什么感情上的纠纷。忠义是一类人, 勇刚是另一类人。这两类人是截然不同, 马牛不相及的。他平平淡淡,也不必担心自己会给他带来什么危险。
后来几次相会,给紫烟的印象不错, 而且越发的好了。每次都是在五点钟左右, 她出去与勇刚相会。她在依旧在那个茶馆里找个位子坐下, 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已经接近夏季, 白天很长, 六点钟时天还很亮。
张勇刚来了也是坐在那儿, 一块儿观赏街上的景物。从某一方面说, 他在这一带是个口碑不错的人物, 在这条小街上,也算得上人杰地灵。有他在此,这一方水土,绝不许有阴险卑鄙的事情发生。 他随时都注意四周发生的事情。有一次, 在茶馆门前发生了顾客和车夫有关车费的争执。坐车的是个外地人, 说他已经把车钱给够了。车夫却一把揪住乘客胸前的衣袋, 说他还没给够。张勇刚大步走上前去问那个外地人:“您从哪儿坐的车? 你已经给了他多少钱? ”外地人告诉了他。张勇刚一句话没说, 狠狠地打了车夫一拳, 叫他滚蛋。那个车夫像一阵风似的跑了。他回来之后, 告诉紫烟那个拉车的欺负外地人,说:“真是混账! ”
紫烟发现勇刚一直很讨人喜欢, 他头脑里没有一点儿学说理论,只是略识一些字而已。他心目中的英雄, 是《三国演义》里的赵云, 这也是上私塾识字时,从先生的故事里听来的。他真的是一个使人很愉快的好伴侣, 不过紫烟还是认为不会和他堕人情网的。
可毫无疑问的是, 紫烟确实对他有了好感。很迷恋他那晶亮的眼睛和青春的微笑, 和忠义那成熟沉思的帅气,是那么不同。他的皮肤比忠义的坚硬、结实、光润,他的短发也光亮茂密。紫烟和这样一个肌肉健壮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子走到一起,也确实觉得精神兴奋。这是很自然的现象。
张勇刚经常到茶馆去。有几天, 紫烟故意抑制住前去相会的冲动, 把时间用来和紫馨一同混过, 紫馨心想紫烟一定有什么心事。上几日,紫烟每天都急着要快写完给忠义的信, 好能在四点前出去。在她出去之前, 她会在镜子前多费好几分钟时间仔细修画眉毛。而这几日, 她会打呵欠, 说不愿出去, 毕竟她在家里也没有事做。
紫烟后来知道她若由着事态发展, 虽然开始时是出于无心, 但将来恐怕还是会弄到欲罢不能的地步。她一直躲着,十来天没有去, 自己越发用力压制心里的冲动,因为自己说话失过言,“你是男人, 我是女人, 这就够了”这种话, 会引起对方进一步亲近的想法。张勇刚每天去等她, 但是发现她已经不再露面了,他每天到了之后, 坐在一张桌子边, 仔细看街上漂亮的姑娘, 希望有个一转身正是那位无名氏。天黑以后他只好离开, 心里一边怀疑, 一边又不死心, 勉强为意中人的不赴约, 想出一些安慰自己的理由来。
一天上午, 大概十点钟, 在城北大街的一个丁字路口上, 她赶巧碰见了张勇刚。他从紫烟的背后看出来, 跑过去叫她:“无名氏! ”紫烟一回身, 看见了他,他闪亮的眼睛流露着恳求的神气。紫烟不由得口中说出一个感情冲动的“你”,这一个字, 在张勇刚耳朵里听来, 蕴蓄着千万种意思。
“这些日子你到哪儿去了? 我每天都到茶馆里去。你为什么没去? 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我一直在街上乱找, 指望能碰见你。”话说得清脆又铿锵有力。
“我现在要回家去。”
“你不能躲开我。”
“我想回家,求求你。”
“好的,那我跟着你走。”
可紫烟却一点儿也不动,两只脚像用胶粘在了地上似的,心里还噗咚噗咚乱跳,七上八下的。勇刚拉住她的手, 要她转身和他同往一个方向走时, 她觉得身子下面那两条腿完全乖乖地听话,和他迈步走去。勇刚的左手拉住紫烟的右胳膊, 用力压住她的胳膊时, 她竟情不由自己, 觉得麻酥酥的好舒服。
紫烟问:“你到哪儿去? ”
“你说到哪儿就到哪儿。”
紫烟想走开。毕竟是在公共场所遇见他的, 对他的一切还不是很了解。张勇刚央求她说:“你跟我到一个旅馆去, 咱们俩好好清清静静说会儿话, 让彼此多了解一点儿。你放心, 我决不会对你失礼的。”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
“我拿我寿命起誓。因为我爱你, 你叫我做什么, 我都会去做。”
“好的,跳进那边的水沟去。”
张勇刚真的走近那水沟,跳了进去。那露天的水沟大概有两尺深, 旁边是宽大的马路, 沟里浑浊的泥水溅了起来,他从沟里上来时,满脸都是泥点子。
紫烟大笑。一边用袖口给他擦脸, 一边笑着说:“你疯了, 我在和你开玩笑呢! ”
“我是疯了, 但都是为了你。”
紫烟仔细端详勇刚。他还很年轻,还不够成熟,也只有一个不成熟的年轻小伙子,才能这么痴情的爱一个人。
“你若规规矩矩, 我才能和你做朋友。只是做朋友,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你说怎么我都可以, 可是你为什么要那么神秘? ”张勇刚现在心中确定了,紫烟绝对不是干“半掩门儿”的,但这更让她的神秘增加了对他的魔力。
牡丹问他:“你成家了没有? ”
“我成不成家,有什么关系吗? ”
“只要我们做朋友, 那自然没关系。”
“我没有成家,走,咱们坐车吧。我知道有一个很好的旅馆, 咱们可以去那安安静静地谈一谈。”
那是个小旅馆,在城南门外商货街,是来往客商居住的,算得上是雅洁上流,还不贵。他俩手拉着手, 走上昏暗的小楼梯。紫烟觉得两腿发软像面条一样, 心里猛跳。和他秘密地走上楼去, 很是激动不安, 觉得是要做一件不应当做的事一样。
他们关上了门, 勇刚叫了一壶茶, 在等茶房端茶来时, 勇刚冷不防在紫烟的脖子上亲了一下, 然后求她原谅。但是, 紫烟由刚才上楼时他在后面那样捏她, 就已经料到这是在所难免的了。
茶房把茶端来之后,门已经关上,用钥匙一转把门锁上。紫烟觉得自己像是在犯罪, 十分惊慌的坐在床边,把手放在膝上。 勇刚打算靠近, 紫烟说:“不要, 你就坐在那儿。咱们只是要说说话, 是不是? ”
勇刚听了她的话, 拿一把椅子在近窗子的地方坐下, 两眼一直不停地看紫烟。他给牡丹倒了一碗茶, 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紫烟说:“看看你的鞋吧! ”说着指给他看, 不由哑然失笑。勇刚也大笑, 站起来在地上跺了跺
脚。
“脱下来, 这样也干不了。”
想到这件事, 俩人都觉得很有趣。
紫烟说:“你知不知道你从水沟里爬上来的样子, 是多么可笑啊! ”
紫烟笑得前仰后合, 勇刚也跟着笑起来, 她这个玩笑, 真叫人开心。
正在这时候, 门上响起一连串很大的梆梆叫门声, 张勇刚的脸都吓白了。两人的笑声嘎然停止, 开始低声说话。“像是警察。”
“那该怎么办? ”紫烟说。
一个叫喊的声音, 从门缝里传进来:“开门, 我知道里面有半掩门儿的! ”
勇刚从容镇静地说:“你看出武戏吧。我一会儿过去抽冷子把门一开, 这时你躲在门后。让警察还没来得及看到你,你赶快溜走。”
他大声说:“来了。”他用脚尖儿轻轻走过去, 把窗子关上, 弄得屋里黑下来。再静悄悄毫无声音去把钥匙转开, 这时用左手拉住紫烟。冷不防把门打开, 同时用力把外面的人拉进去, 由于用力过猛, 竟使对方跌倒在地。这时他拉过紫烟, 让她往外跑, 紫烟把头一低, 从勇刚的胳膊下面钻了出去, 跑到大厅里。
紫烟顾不得听屋里的情形, 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地跑下了楼梯。旅馆的掌柜诧异的看着她,不过她总算平平安安跑到大街上, 截住一辆车。回到家的时候, 心神才镇定下来。
紫馨说:“姐姐今天回来得早啊。”
紫烟说:“溜达的心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