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18

余华在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中这样描写时间：它呈现为透明的灰暗，所有一切都包裹在这隐藏的灰暗之中。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土地上。而是生活在时间里。田野、街道、河流、房屋是我们置身时间之中的伙伴。时间将我们推移向前或者向后，并且改变着我们的模样。

林果决定离开郑州的前一天，我努力地想让时间向前推移。回忆就像是一盘尘封已久的磁带，被我放进怀念的录影机里，我疯狂地快退，然后一帧一帧地找回所有关于她的画面。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铭记，也曾经答应林果永不忘怀。

就像青春的时光，日子仿佛永远都不会到头，美梦仿佛永远都不会醒。

我和王旭在医院呆了一个星期，出院的那天我们俩一个腿上裹绷带，一个手臂绑石膏，被人扶着，像两个刚从战场退下来的逃兵。

2011年的夏天从6月份开始就已经很热了，有几天气温甚至高达35度，小腿被裹住的那一块闷热难耐，有几次都明显感觉到有点痒痒的蠕动，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生蛆了。

心情也是莫名的烦躁，林果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要试着去上上课，我没好气地说，老子都要残废了，上个毛的课。

林果说，瞧你这人，吃枪药了？

我说，吃了，吃了一大桶。

林果也生气，说，吃死你！

然后她就挂了电话，我一个人躺在椅子上愤愤不平，把答应她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心想，受他妈的王八气，做他妈的太平人，等老子伤好了一定得把那几个兔崽子逮住狠狠怼一顿。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星期，这段时间里由于没有办法持续招人，手里的业务很快被其他代理抢走，我也心灰意懒，每天宅在宿舍组队打竞技场，王旭就更惨了，游戏也没法玩，天天躺床上打开E盘的“党的先进性教育”文件夹看岛国动作片，说这样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好的快。老大骂他傻逼，说你这血是往胳膊上流吗？

这期间宿舍来了位不速之客，高长青。

这厮来的时候还拎了一兜水果，说是代林果买的，来看看我。但是我分明从他的眼角里看出一丝轻蔑一丝敌意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当时我正在组队，老大通过游戏给我发来密语，搞他？我回道，淡定。

其实我心里早就不淡定了，要不是行动不便，我一定把这兜水果砸在他脸上。

高长青还特意强调，前天他在自习室碰见了林果，聊了几句，听说了我的事情，所以过来看看。

我心想，你他妈是过来看看老子有多惨吧。但是表面上还是很客气的，说，没想到高大主席这么惦记我们夫妻俩，还亲自上门看望，不甚惶恐。

我特意把“夫妻俩”三个字读音加重，希望能刺激到他让他赶紧滚蛋。

不料他好像没注意，呵呵一笑，说，小伙子血气方刚，正常，以后办事注意点就行了，别那么冲动。

我简直快气炸了，老子的事哪轮到你说三道四，我几乎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麒麟臂了。

我咬牙忍了又忍，为了避免等会出现伤亡，干脆下了逐客令，高主席快毕业了也挺忙的，要不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哪天我和林果碰见你了，请你吃个饭。

高长青讪讪地笑了笑起身离开，临走的时候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林果看上你哪一点了。

我忍无可忍，伸手把那兜水果甩在地上，嗓子里吼出一个字，滚！

19

我给林果打电话的时候，她心情好像还不错，一个“喂”字风情万种地转了三个音。

我冷冷地问她，在哪浪呢？

林果说，你这人说话咋那么难听？跟丸子一块逛商场呢，你干嘛呢？

我没好气地说，没干嘛，磨刀。

林果一头雾水，磨什么刀？

我说，准备杀个人。

林果说，滚你的吧，杀什么人。

我说，高长青。

林果好像愣了一下，停顿了几秒，问我，他怎么你了？

我没有回答她，冷冷地问道，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又跟高长青勾搭上了？

林果好像有些生气了，说，什么叫勾搭，苏棣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阴一句阳一句给谁听啊？

我情绪有些失控，我阴一句阳一句？行，我是猥琐小人，他高长青正人君子，行了吧。

林果送了我三个字，神经病。

然后就挂了电话，我心中郁结难耐，上骑士换了惩戒天赋，在诺森德杀了一下午小号。

后来部落纠集了一个师的兵力围剿我，被守了几次尸体以后，我怒而下线。看看窗外天色已晚，突发奇想，拄了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女生宿舍楼下给林果打了个电话。

林果接电话的时候声音有些迷糊，好像刚睡了一觉。

我说，下来吃个饭。

她问，哦，你在哪呢？

我说，你楼下。

她声音清醒多了，你怎么来的？

我说，爬过来的。

隔了一会，我看见她们宿舍窗户一个身影往外探了探，然后电话里林果压低了声音，你神经病啊，腿还没好，乱跑什么？

我说，我不管，我要吃饭，你赶紧下来。

那天天气很热，我们也没什么胃口，就要了两碗八宝粥和两个包子，最后包子还剩下一个。

之前林果不止一次地批判过我吃饭吧嗒嘴的行为，本来我已经改变了这种习惯，但是那天心情很差，我就故意呼呼啦啦地喝着粥，吃个包子恨不得把嘴吧嗒的秃噜皮。

林果拿着个勺子，一边搅动着碗里的粥，一边盯着我看。她越看，我越起劲。

于是她终于受不了了，你是不是来找事的？

我说，难道就兴别人找我的事啊？

她把勺子扔在碗里，身体往后靠了一下，他惹你你找他去啊。

我恶向胆边生，说，行，现在就去。扶起拐杖就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身后林果一声断喝，苏棣，你给我站住！

我撑着拐杖回头，林果气的满脸通红，那几天因为天气热她脸上起了几颗青春痘，一生气更加明显，像是几个泪珠挂在腮上。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她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说，你回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我把上午高长青去挑衅我的事情给她复述了一遍，当然其中添加了很多主观臆想的内容，把他描述的趾高气昂不可一世，把自己形容的冷静克制委曲求全。

林果听的脸一会红一会白，不停地说，他放屁。

我胸中的郁结一扫而光，心情舒畅地把林果的那碗粥也喝掉了。

林果拿出电话说，我现在就打电话骂他。

我慌不迭地赶紧拦住，说，别搞得跟我在背后告状一样好不好？传出去多不好听，我可是要脸面的人。

林果嗤地笑了一下，真新鲜，然后拿着纸巾狠狠地擦了擦我的嘴，擦一下顿一下，说，你—还—要—脸—呢？

我说，就算我不要脸，你也没必要给他打电话，你想啊，这人心理阴暗，就想看咱俩有矛盾他好收渔翁之利，你打电话，他肯定会编出来另一套说法，指不定怎么挑拨离间。一来二去没完没了。我现在想通了，这个世界总会有太多的干扰，如果我们太过在意，有一天肯定会迷失，而我只想和你一起走，为什么要听别人怎么说，重要的是我们对彼此的感觉，不是吗？

林果认真地听完这番话，歪着脑袋想了一会，问我，如果有一天我迷失了怎么办？

我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如果有一天你会迷失，不管有多远，我一定会拼了命地把你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