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兄弟争破头，苏轼父子竞风流。

杜甫祖孙奇峰起，吴江一叶八星斗。

        说起文学世家，汉有三班，魏有三曹和大小阮，晋有三张二陆两潘，南朝有三萧和大小谢，唐有白居易白行简兄弟，杜审言杜甫祖孙俩，杜牧杜荀鹤父子，南唐有李璟李煜二主，宋有二晏三苏，明有三袁和沈璟沈自晋叔侄，以及叶绍袁夫妇及其子女，清有宁都三魏和秀水三李。论影响，三曹三苏风流绝代。论规模，陈郡谢氏有谢道韫、谢灵运、谢惠连、谢朓、谢庄等人，然他们之间多是族亲。惟吴江叶氏一家父母兄弟姐妹八人各各怀珠抱玉，人人笔底生花，令人羡煞。

叶绍袁（1589～1648）有诗集《秦斋怨》和小品集《叶天寥四种》。十九世祖叶梦得系宋南渡词人，有《石林诗话》和《石林词》等，今存词102首。

沈宜修（1590～1635）有诗集《鹂吹集》。伯父沈璟明戏剧家，吴江派代表人物，现存传奇《红蕖记》等七种，有曲论《南九宫十三调曲谱》《论词六则》等，沈宜修为叶生有八男五女，其中三女皆有文才，幼子叶燮文学成就最高。

叶纨纨（1610～1632）有诗集《芳雪轩遗稿》

叶小纨（1613～1657）有诗集《存余草》和传奇《鸳鸯梦》。

叶小鸾（1616～1632）有《疏香阁集》。

叶世偁（1618～1635）有《百昗草》。

叶世傛（1619～1640）有《灵护集》。

叶燮（1627～1703）有诗论《原诗》和诗文集《已畦集》。

        1636年叶绍袁将家人诗文传奇编为《午梦堂集》十卷。《明清名家小品精华》收叶绍袁悼亡之作两篇及日记七则，收叶小鸾杂记小品一篇。

        叶绍袁《窃闻》先写了两个梦，一梦亡女小鸾下凡，“红衣素裙，光丽倍昔”，如今已是玉皇身边的修文女史，父女重逢，喜出望外；二梦小鸾托婢女送诗二诗，二诗除一联外依稀记得并一一录出，可见彼此思念之深。接下来写两女灵帷中铜盆供沐之水每夕必结出奇幻冰花，“大则梅枝、蕉本、芍药、芙蓉，小则砌草、栏卉、蓼虫、蝴蝶。”三女小鸾婚前五日猝亡，虚岁十七，长女哀恸过度，郁郁而终，虚岁二十三。七十天之内痛失两女，其悲可知。今两女以奇幻冰花显灵，慰藉中又添一重悲情。

        《亡室沈安人传》系悼亡之作，一叙妻安于淡泊，不因其夫辞官日贫而抱怨；二叙妻不辞劳苦，典当首饰聊以度日；三叙家人融融泄泄，以读诗论文为乐；四叙三女未嫁，“耀倾城之姿”，老母身体康健；五叙三女先殒，未及三年而长女、老母、次子和妻相继去世；六叙妻不解脂粉，不喜艳妆；七叙妻好谈笑，能饮酒，莳佳卉，善吟咏；八叙妻痛失爱女，从此与病结缘，每日抄写碑文佛经，字迹“遒逸端整”；九叙其遗诗相赠，临终前“犹与余对谈”。名为传记，实为悼文，第二人称角度的运用，如临轩晤对，款款情深。

        《甲行日注》选日记七则，皆系明亡后叶绍袁隐居山中所作，也是作者最后三年的生活实录。乙酉（1645年）八月二十七日，与家人告别，剃发栖真寺，从此“彭泽田园，门非五柳，辽东归鹤，华表无依”；丙戌（1646年）九月初九，飘摇孑处，“西风片片吹，雨敲纸窗，但听松涛声”，“羁怀旅况，一往而深”；丁亥（1647年）十二月十六日，明月纸窗，“远远闻吹笛声，虽地非山阳，而感同向秀”；戊子（1648年）九月二十五日，写完最后一篇日记，两日后在贫病忧愤中去世。做不成彭泽，等不到归鹤，向秀禁不住闻笛，叶公禁不住听雨。

        叶小鸾《汾湖石记》以汾湖石为中心，先叙石之出于汾湖，继叙其大小颜色形状，并想象其昔日繁华，“花木隐映，池台依倚，歌童与舞女流连，游客偕骚人啸咏。林壑交美，烟霞有主”，一旦化为“颓垣废井、荒涂旧址”，以至一无可存，不知其几百年。接着进一步想象秋风芦花，烟水蒹葭，渔帆横笛，以至石与湖之水冷落于无穷。而今罗之于庭，垒之为山，茂树苍苔，细草春碧，明月秋朗，翠微清风。石的命运如此，人的命运何尝不是如此。作者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自己的阴宅在三百二十年后也被人暴尸于野，棺木裁为板材移作他用，留下一个窟窿，空空如也，令人唏嘘难已。

        谁能想到这篇文笔老到的小品竟出自一位待字闺中的少女之手，读其文而想其人，文如其人，人如其文。三姐妹貌美如花，文采菁华，再加上文采飞扬的父母，钟灵毓秀集于一人，钟灵毓秀集于一家。然三姐妹年龄加起来不及85岁（虚岁），两伉俪年龄加起来也不过106岁（虚岁），天纵英才，天妒英才，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问世间情为何物，读书人一声长叹。

钟灵毓秀吴江头，沈家有女第一流。

夫唱妇随三叶俏，不禁老天一霜秋。

（2021.1.10.和1.18.日记，7.5.8:51.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