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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散文||苦竹之顿悟

我们在氤氲的水气里，穿行于荔波小七孔水上森林的深处，四顾茫茫，杳无人迹。小路狭窄崎岖，唯闻溪水潺潺，伴着自己孤单的脚步声。冷雾浮荡在溪流之上，缭绕于树丛之间，仿佛是无尽的未完成的诗行，湿润而飘渺。抬眼望去，大片苦竹森然密布，纤细挺拔的身躯，竟如此顽强地挺立在这水石相搏的贫瘠之地；竹叶绿得深沉，绿得凝重，仿佛这世间的万般苦涩皆已凝聚其中，又经岁月千锤百炼，才凝成此般坚韧之色。

溪水清冽见底，映照出竹枝扶疏的倒影，摇曳生姿；又见竹根如盘龙虬结，紧缠着水底嶙峋的岩石，仿佛老鹰的利爪，死死抓住最后赖以存身的一线生机。我俯身用手抚摩竹干，触手冰凉坚实，竹节清晰凸起，如时间留下的沉默刻度，坚硬如铁，节节向上。竹根在石隙里蜿蜒盘结，顽强地钻向任何可能的缝隙，其倔强姿态，竟如老人枯瘦手臂上根根凸起的筋脉，于无声处透出生命最原始的力量。风过竹林，枝叶沙沙作响，恍如千万支无形的笔在天地间默默磨墨，欲将苦楚都写进青翠中去。

偶一低头，我竟窥见竹根盘结的深处，若干株竹子的根须如血脉一般纵横交错，牢牢连接在一起。它们默默缠绕、彼此支撑，在幽暗的地下组成一张坚韧的网，盘结如命脉，无声地传递着彼此生存的讯息。我惊悟这苦竹竟不是独自在默默抗争，而是相互扶持着，共同迎受风雨的鞭策。竹子深扎于石缝中的根须，原来竟彼此纠缠着，互相托扶着，织成了一张坚韧的网，在泥土深处沉默地传递着生命的温度——原来它们的孤高姿态之下，竟是以根脉相联的深情，在彼此支撑中，共同承担着这水上世界的风霜。

途中偶遇一位年迈的林场老人，他背着手，踏着熟悉的小径缓步走来，像一棵移动的老树。我好奇指向近旁一丛鲜嫩的竹笋，老人却微笑着摆手道：“莫动它啊，笋是竹子未来的命，连根须会疼的。”他摊开手掌，那手上的皱纹纵横如竹节，沟壑深深，仿佛与竹子一起经历过无数风霜雨雪。老人温和的声音里，藏着一种与这片苦竹林血脉相通的怜惜。我忽而明白：原来每一株竹笋萌发，皆非无根之木，它们都是那地下相连血脉中涌起的希望，是根脉网中所有生命共同捧出的新绿。

返回途中，我再次回望那水上森林里沉默的苦竹林海。它们挺立水中，形影相吊，又因根系相连而彼此依存。风过处，竹叶沙沙轻响，宛如众生的低语——原来这林海的万竿翠竹，尽管各自擎天而立，却于地下隐秘深处相互扶持，互相勾连，共同编织起一片深植于苦境中的绿荫。

竹竿独立而根脉相连，这便如人生行于世上，看似孤身跋涉于崎岖长路，其实我们每个人内心之中，亦悄然伸展着一条条看不见的根脉，伸向四面八方，伸向同样在跋涉的他人。正因如此，纵使孤行于风雨，亦非孑然一身；纵有千般苦楚，亦因彼此牵连而得以承担。

因此，纵然是水上无依的孤竹，最深的根须，亦牵着另一丛竹子的命。孤竹尚且如此，人又何尝不如此？我们那根深扎于他人心灵的根脉，正是于风雨中支撑我们不倒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