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传承,在于存养家族的心体。得其下者是传下家财。得其中者是传下家业,能培养出继承人。得其上者是传下家风、家学、家族文化,传下正确运用才智的能力,传下良知良能,心之明镜,从自己开始,不仅是存养自己的心体,更要一代代存养家族的心体。
【问:“名物度数,亦须先讲求否?”
先生曰:“人只要成就自家心体,则用在其中。如养得心体,果有未发之中,自然有发而中节之和,自然无施不可。苟无是心,虽预先讲得世上许多名物度数,与己原不相干,只是装缀,临时自行不去。亦不是将名物度数全然不理,只要‘知所先后,则近道’。”
又曰:“人要随才成就,才是其所能为。如夔之乐,稷之种,是他资性合下便如此。成就之者,亦只是要他心体纯乎天理。其运用处皆从天理上发来,然后谓之才。到得纯乎天理处,亦能‘不器’。使夔、稷易艺而为,当亦能之。”
又曰:“如‘素富贵,行乎富贵。素患难,行乎患难’皆是‘不器’。此惟养得心体正者能之。”】
名物度数,名物,这是什么东西,叫什么名字;度数,有什么用处,怎么用,什么礼俗规矩。孔子入太庙,每事问,问的就是名物度数。比如你吃法式大餐,有几把叉子,几把餐刀,每把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用,开始时怎么摆放,吃完怎么摆放,有什么仪节注意事项,这也是名物度数。有的人就熟悉各种名物度数。陆澄这就问:“世间万事万物,各种名物度数,要不要都预先讲求学习呢?”
王阳明回答说:“你哪里预先学得了那么多!人只要存养成就自己的心体,则应事接物,应用就在其中,现学来得及。只要你存养心体,有未发之中,自然有发而中节之和,自然没有什么做得不恰当的。”
比如英国女王请你吃饭,你对那些宫廷礼仪不懂,跟着走就是,或者问一问,即便是错了两步,也是发而中节的,你不会用刀叉,她还不会用筷子呢!或者观察一下别人,像林黛玉刚进大观园,喝茶时看别人是先漱口,她也把第一杯茶吐了就是。你自己自信,就没有人会笑话你。
“相反,你如果没有自己心体之正,预先去学了世上很多名物度数,跟自己毫不相干,只是装点门面,还占用大脑内存。无非是多些夸夸其谈的谈资,事到临头,还是一点作用也不起。
“当然,也不是一点名物度数都不讲求,只是要懂得《大学》里说的:‘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要知道什么是根本,知道何者为先,何者为后,,这就接近得道了。”
又说:“人要根据自己的才能去成就自己,才能有所作为。比如夔之于音乐,稷之于耕种,那是他的天资本性,就适合做这样的工作。能成就他的,也是他的心体纯乎天理,其运用处,都是从天理上发出来,然后才叫才干。
“如果到了天理上精纯无比的地步,就能达到‘不器’,不为具体的才能所束缚,让夔和稷互换一下工作,他们也都能够做好!”
又说:“像《中庸》说的:‘身处富贵就做富贵者该做的事,身处患难就做患难时该做的事。’这也是不器,没有被一个具体的名物度数的框框框住,这也是只有心体中正这能够做到。”
王阳明说的“要他心体纯乎天理。其运用处皆从天理上发来,然后谓之才。”这还是讲良知良能,用笛卡尔的话说,叫“正确的运用才智。”笛卡尔也讲良知,在他的名著《谈谈方法》里,开篇第一个词就是良知:
“良知(le bon sens),是人间分配得最均匀的东西。因为人人都认为自己有非常充分的良知……这倒正好证明,那种正确判断、辨别真假的能力,也就是我们称之为良知和理性的东西,本来就是人人均等的;我们的意见之所以分歧,并不是因为有的人理性多些,有些人理性少些,而只是由于我们运用思想的途径不同,所考察的对象不是一回事。因为单有聪明才智是不够的,主要在于正确的运用才智。”
君子不器,物来心照,关键在于致良知,在于正确的运用才智,在于时刻擦亮自己的心之明镜。
【与其为数顷无源之塘水,不如为数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穷。
时先生在塘边坐,旁有井,故以之喻学云。】
这一天,王阳明坐在一个水塘边,旁边又有一口井,他有感而发,说:“与其拥有一塘有数顷之大却无源头的水,不如有一口只有数尺深而有源头的井,因为有源头,才能永续无穷。”
王阳明这是讲学问,比如你学得很多很多的名物度数,那也是有限,出了这个范围,你又不会了,唯有存养心体,致良知,懂得正确有效的运用才智,则物来心照,来什么就马上会什么。
学问如此,物质财富也是如此,家有斗金不如日进分文,所谓“财务自由”,不是我钱足够多了,这辈子都够用了,而是我自信自己有持续赚钱的能力,三十年后,五十年后,甚至传给儿子孙子,这家业我也有自信,那才是真正的财务自由。
君子两手空空,也能经天纬地;家族富可敌国,也不够一个败家子折腾。
传什么给子孙,传数顷无源之塘水,是传下家财;传数尺有源之井水,是传下家业。传家财、家业,都不够,要传下家风、家学、家族文化,传下正确运用才智的能力,传下良知良能,心之明镜。是为存养家族的心体。
我的《传习录》学习参考书目:
《传习录 明隆庆六年初刻版》,王阳明撰著,谢廷杰辑刊,张靖杰译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
《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