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靖和红拂在三原老家风风光光地补办了婚礼，刚回到京城的家中还不到半天，李靖就被李世民召进了天策府。

李世民开门见山：“药师是否认得虬髯客张仲坚？”

李靖自和红拂赴太原投奔李世民以来，两人日夜盼望大哥能早日到来与他们相聚。没想到一过好几年，张仲坚却一直没有出现，两人多次明察暗访，却始终得不到他的任何讯息。

李靖隐隐猜到，张仲坚其实深爱红拂，只是既然她钟情于自己，他不愿令三人为难，因此才选择避开。红拂感念张仲坚的成全之德，虽对他并无丝毫男女之爱，但毕竟兄妹情深，依然对大哥时刻挂心，祈盼能够再次相见。

今日听到李世民提起虬髯客，李靖不由得心中一震，忙问端的。李世民把曲江池游船的经过说了一遍，李靖心中震惊之余，心知决不能隐瞒自己和张仲坚的事情，否则一旦让李世民查出来，轻则失宠，重则丢掉性命。

当下他一五一十地将妻子红拂如何遇见张仲坚，如何为他刮骨疗毒，如何结拜兄妹，包括张仲坚和颉利的关系，以及红拂在他的帮助下夜访自己，三人终于结为兄妹的事情和盘托出。

李世民静静地听完，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道：“既然你和夫人与这位虬髯客渊源如此之深，那太好了。你可约他出来叙旧，顺便转致我意，就说我敬佩他武功高强，为人豪爽，想邀他加入天策府，一起共谋大业。”

【2】

李靖心里高兴，满口答应下来，回家之后对红拂说了，红拂也是兴奋之极。已经七八年没见过大哥，如果太子府的那人真的是他，只要李靖对大哥说明秦王如何雄才大略，礼贤下士，再加上三个人的关系，不愁大哥不同意改换门庭。

按照红拂的意思，立刻便要去太子府拜见张仲坚。李靖劝她不要着急，先派人到太子府打听清楚再从长计议。没想到就在当晚，李靖府门口的侍卫进来报知有位姓张的客人求见。二人大喜，亲自迎到门口，果然是虬髯客张仲坚，兄妹相见分外亲热，寒暄一番之后，三人在小厅落座。

红拂忍不住垂泪道：“大哥，一别八年，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直不来看望小妹？”

张仲坚道：“我留书杨素之后回了一趟江都看望父母，颉利的密探仍在，我偷偷跟父母见面之后便赶赴太原。途中遇见几个到中原做生意的突厥人，大家就攀谈起来。我前两次赴突厥忽来忽回，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大草原，这次碰到族人倍感亲切。他们又说起突厥在颉利的治理下日益强大，人民的生活比之前好了很多。我虽憎恨颉利，却仍想回去看看，当下跟着那几个族人又回到了突厥，这一住就是八年。”

他随即又补了一句：“这些自然都瞒过了颉利的耳目。”

李靖知道张仲坚虽然这么说，真正的原因还是不愿再打扰他们夫妻俩的生活，他心中感激，举起酒杯道：“大哥，这次我们兄弟相见，再不分开了吧。”

红拂也殷切表示希望大哥能够留下来。

张仲坚话锋一转：“二弟，你觉得大唐接下来将会如何？”李靖愣了一下，道：“如今大唐已经统一中原，接下来自然是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

其实他心里清楚，李世民也不止一次跟他们说起过，突厥是大唐当前最大的敌人，两者之间必有一战。只不过张仲坚是突厥人，他又怎能在大哥面前提起这些。

张仲坚明白他的心意，大笑道：“二弟的言语不尽不实，你是否认为大唐与突厥之间定然会爆发战争？”李靖沉默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张仲坚道：“这却未必。”

李靖惊愕地看着张仲坚没有说话，等待他进一步的解释。

张仲坚道：“我在突厥待了七八年，现在那里的确国力大增，人们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不过要知道突厥分裂上百年，大大小小的战争一直不断，族人其实深受其苦。这才安稳了十几年，大多数突厥人不愿再与大唐开战，均希望能两边修好，和睦共处。”

“那颉利入侵中原之心一直不死，但他也不得不考虑族人和贵族大臣的看法。我相信若是大唐能遣使对颉利表明修好之意，陈明利害，再加上当前大唐的实力可说仍在突厥之上，不愁颉利不妥协。”

红拂喜道：“如果大唐真的能跟突厥和好，不再有战争发生，就真的天下太平了。”

她说完还怜爱地看了李靖一眼：“若是两边开战，秦王势必会命你开赴前线。就算你再厉害，我与謇儿在家总不免担惊受怕。如果真能罢战言和，干脆你解甲归田，我们和大哥一起过上几十年太平日子，岂不美哉？”

李靖心下踌躇，自己身为武将，如果再无战事，浑身本领没了用武之地，虽说与家人得享天伦一直是心中所愿，但总觉得有些不甘。

【3】

张仲坚见李靖不语，又问：“二弟认为李渊之后谁可为帝？”李靖心里奇怪，道：“李建成早已被封为太子，将来的皇帝自然是他。”张仲坚笑着摇摇头，随即又问：“你觉得秦王和太子相比如何？”李靖不假思索道：“秦王文武双全，雄才大略，乃不世出之奇才。太子嘛。。。”他犹豫了半天才道：“太子生性仁善，性情温和，跟秦王完全不同。”

张仲坚道：“我曾经在太原私下窥探过李世民，此人确为人中龙凤。若论运筹帷幄，杀伐果断，比那颉利还要更胜一筹。只是我看他鹰视狼顾，野心极大，绝不仅仅满足于当个忠臣孝子。”

李靖瞪大了眼睛：“你是说。。。秦王想。。。想做皇帝？”

张仲坚一字一句道：“李渊一旦驾崩，李世民必反。”

李靖有些不可思议，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嘴上这么说，脑海里却回想着这几年李世民在天策府的所作所为，越想越觉得张仲坚所言非虚。

张仲坚又接着道：“李世民若反，李建成李元吉绝不是他的对手。若让李世民真的当上了皇帝，这二人的下场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李世民登基之后，决不会满足于当前的天下格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他定会放马河套，将突厥、吐谷浑赶到西域之外，甚至亡族灭种，如此才能令他彻底安心，也才能满足他成就不世功业的抱负。”

他看李靖和红拂依然满脸震惊之色，微微一笑：“反之则不然。那日我在昆明湖听到太子和秦王的对话，后面又与太子彻夜长谈。李建成虽然领兵打仗远不及李世民，但宽厚仁和，厌恶战争，只愿天下各族和平相处，共享太平。”

“他跟我说，‘百姓厌战久矣，国家刚刚开始恢复，如若再起战端，又不知何年才能太平。再说中原和突厥无论生活环境还是生活方式均格格不入，即便大唐能战而胜之，除了两败俱伤之外又有何好处？’”

“他还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一己之名而让天下人身陷水深火热之中，建成何忍为之？’”

“我相信若是李建成登基做了皇帝，李世民依然可以安享富贵，但反过来则大大不然。”

他叹了口气：“我是突厥人，却是吃汉人的米长大的，因此我更希望大唐和突厥能相互修好，和平共处。若是再起战端，导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无论最终是谁获胜，我张仲坚均难以接受。”

“因此我才会答应李建成，要辅佐他登上皇位，只有这样，天下人才能有好日子过。常言道欲速则不达，昔日汉高祖刘邦建汉之后采取休养生息之策，国力才能在安宁中逐渐得到恢复，一举奠定汉室煌煌四百年之基业。若汉武帝刘彻早生五十年，一味地穷兵黩武劳民伤财，或许汉朝早已不复存在了。”

【4】

红拂听得连连点头，她心中激动，欢然道：“现在李建成就是太子，只要能维持现状，李渊之后他自然便是新皇帝，大哥的愿望就能实现啦！”

张仲坚对她微笑点头，却并不答话，拿眼睛望着李靖。

李靖沉思良久，道：“大哥这番为国为民的苦心李靖衷心佩服，只是这中间还有一个重大关隘。”

张仲坚和红拂同时问道：“什么关隘？”

李靖道：“若是颉利定要入侵中原，如之奈何？”

张仲坚道：“若真是如此，不管李世民当不当皇帝，他都要领军出战对抗颉利，与我的谋划并无冲突。”

他笑了笑，又道：“况且我已经答应建成太子，亲自出使突厥，说服颉利放弃南侵，两家修好。”

红拂有些忧心：“颉利之前害过大哥多次，你这次出使无异于重入虎穴，若是颉利仍要对你不利，那可就糟了。”

张仲坚笑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是最佳的出使人选。我会告诉颉利，只要他答应修好，我们兄弟二人之前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他安心当他的可汗，我踏实做我的游民。他见识过我的手段，之所以一直软禁我父母，也是害怕我怀恨在心，对他有所不利。只要我答应不再找他寻仇，再将当前形势分析清楚，晓以利害，相信他会明白如何选择。”

他拍了拍李靖的肩膀：“我知道秦王一定会让你当说客，要我加入天策府。只是不管他许下多大的誓愿，我张仲坚只求天下太平，黎民安乐，你就不要再多费唇舌了吧！”

红拂也在旁边劝道：“李郎，大哥说了这么多，我觉得很有道理。不如你跟大哥一起加入太子这边，一来可助大哥实现宏愿，二来也全我兄妹三人的结义之情，岂不两全其美？”

李靖苦笑一声，既没有附和张仲坚，也没有回应红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