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师父!”
我心中大惊,抢上一步,和凤九一左一右将师父扶住。
师父轻轻吐出一口气,摆了摆手,“无妨。”
“这孟姜竟如此厉害,竟有本事伤了墨渊上神。”连宋眉头微皱。
“我虽只同他过了一招,但感觉到他的修为应当不在我之下。”师父运息将翻腾的气血压下,缓缓睁开眼睛,“二十万年前他被我重伤,失了大半的修为,本不该有这般功力。却不知他遇到什么机缘,竟然有如此精进。”
“修罗幻境的威力与造境之人的法力大有关联。照这样说,孟姜如今使出修罗幻境岂不是比二十万年前更加可怖?”连宋脸上露出难得严肃的神色。
“那真是修罗幻境?”凤九却若有所思,忽然眸光一亮,“造修罗幻境需得使用寒月芙蕖。那是不是说,小瞳她还活着?”
除了九重天上的那一株,这世上仅有的寒月芙蕖生在翼族公主落瞳的元神内。落瞳三年前被骓恒所劫,至今音信全无。若这寒月芙蕖还活着,那落瞳确实有可能也还在世。这倒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拿下孟姜便可知晓。”
“墨渊,你有什么打算?”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师父。
墨渊上神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他是危急中人人仰仗的天族战神。仿佛只要他还屹立不倒,就不用担心什么;有他在,事情总能化解。
“紫薇三星阵。”师父沉声道,脸上是一贯庄严且从容的神色。
众人都不说话,把这五个字在心里过了一回,便各自觉出一番沉重的滋味来。
在昆仑墟的时候,师父曾将这紫薇三星阵细细地与我们推演过。紫薇斗数一百零八星,七杀、破军、贪狼三星,乃变化之枢纽。三星聚合,天地色变,是个颠倒乾坤、生杀予夺的阵法。短时间内,可以爆发出数倍于己身的杀伤力,着实非同小可。
然而,此阵一旦被破,反噬的力量也非寻常阵法可比。
要不是面对极强劲的对手,下了死战的决心,师父断不会轻易祭出这紫薇三星阵来。
“我与重黎取七杀方位,连宋取破军,凤九和叠风取贪狼,各领军三万。”师父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语调平静,神情肃穆,仿佛只是在交代昆仑墟日间要处理的寻常事务。
连宋斟酌了片刻,神色间有隐隐的担忧,抬头问道,“墨渊,你有多大把握?”
师父负手立在舆图边,目光扫过那图上的山川草木,“我墨渊既身为天族战神,必拼尽全力保四海八荒一个太平,但求无愧于天地。”
长风呼啸而过,战旗发出猎猎之声,衬得营地愈发寂静。我睡不着,突然想知道今夜月色如何,便披衣走了出去。
走了几步,就见不远处树枝上坐着一个人,铠甲卸了,只穿一件淡色常服。长发随意垂在肩上,只在发尾处结了一根绳。夜色中,她披一身银白月华,衬得额间一枚凤羽花分外妖娆。
恍惚间,我想起了与她同去翼界的那一次。她夜里独自坐在屋脊上,为胭脂伤怀。后来我过去陪她,她就向我讨酒喝,喝醉了,还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不自觉地微笑;原来竟过去那么久了。
我纵身一跃,坐在离她不远处略低一些的树枝上。
“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她朝我笑了一笑,道,“今夜月色很好,还想再看一会儿。”
我向远处的天空望了一眼。天朗气清,月亮果然又大又圆,银盘一样高悬天际。
“我有些想我的阿爹阿娘了,还有姑姑。”她声音里有淡淡的伤感,“有三年没见过他们了。”
“你一定会再见到他们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至少,他们都平安。”
她点一点头,“我知道。只是我做了这一千多年的青丘女君,从来没有像这三年觉得身上的担子这么沉。”
沉默了一会儿,她从怀里拿出一颗夜明珠来,转头对我说,“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我疑惑地看她。
“这里面有一封信。其实刚才我一直在犹豫,”她双手合十,把那夜明珠放在掌心里,用力握了握,“不过既然你来了,就当是天意吧。”她把那珠子递给我,“如果明天,我是说如果,发生什么事,你能不能帮我把它交给一个人?”
原想安慰她几句,想一想,还是算了。但凡上了战场,谁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生死离别,看得很重,也看得很轻。只是她将这样一桩事情托付我,倒让我一时间有种被信任的满足。
“谁?”
她用力闭了闭眼,转头看向远处,“帝君。”
我愣了一愣,“好。”
这满足感消失得忒也快了些。
“你和帝君……”我忍不住问,话一出口,又觉得后悔,后面半句便怎么也问不出来。
她却并不介怀,善解人意地一笑,“不过就是,我向来思慕他却没有缘分,而我又不甘心罢了。”
其实这事我多少也有些耳闻,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三生石?”
四海八荒多得是长生不老却又无所事事的神仙,尽日无聊,便在传播八卦一途上十分地恪尽职守。
“是啊,因为三生石。”她极轻地叹了口气。
“那真是……可惜。”我心里不觉有些黯然。
不知何时,她手上化出了昆仑妙清镜,此时正把它举到月光下,眯着眼细细地瞧。那镜子氤氲着一层莹莹紫光,流萤般轻盈舞动。
这些年,我曾很多次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月光下把玩那镜子,有打了胜仗的时候,也有战事不利的时候。每每这时,她脸上总流露出迷恋又温柔的神色。
“他曾对我说,你思慕的人是谁,你不曾见过我双手染血杀红了眼的样子……我只当他是吓唬我。”她边说边用指尖描摹那妙清镜上的桃花纹饰,“他是对的。……打了这几年仗,我手上染了血,身上背着不知多少条性命,青丘带出来的两万士卒不知道有多少能完完整整带回去……‘以命护苍生,自断姻缘’……我如今晓得这几个字的分量。”
月光落在她轮廓柔和的侧脸上,将一双眼睛映得分外晶莹。
“三生石,罢了,”她唇角勾起一个浅笑,双手用力将那妙清镜按在胸前,微微地低下头去,“谁叫我思慕的人是天地间的大英雄呢。”
轻柔月色化作一缕叹息,如凄凄思慕,两两相望。
苍梧那一战,直到许多年以后,众神说起来仍旧是唏嘘不已。
天族和青丘的九万士卒将苍梧的连绵群山重重围困。师父、三殿下、凤九和我分别把守七杀、破军、天狼三个方位,与翼族、魔族和鬼族的十万大军直打了三天三夜。红莲业火将天空染得赤红一片,泥土被鲜血浸透,连河水都成了红色。苍梧群山的无数生灵被戾气所伤,此后多年寸草不生。那一战,直打得山河色变,日月无光。
到了第三日傍晚,战场上血流漂橹,森森白骨堆积如山,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
战场上空突然出现一点极刺目的亮光,初时像是一颗星辰,却比星辰亮上许多。那亮光突然爆裂开来,赫然出现一只蓝色光球。那光球同我们两天前在大雪中见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蓝光要亮上许多倍,并且以极快的速度不断胀大。
一瞬间,地上的翼族、魔族、鬼族好似获得了新鲜的能量,攻势变得又快又猛;红莲业火的火苗刹那间窜起三四丈高,周遭但觉烈焰滚滚,山崩地裂,宛如修罗地狱。
“小瞳!”
凤九突然一声惊呼。我循声望去,只见那蓝色光球之中似乎悬浮着一个人影,是个三四万岁的小女孩模样,相貌清秀,双目紧闭,穿一身翼族服饰,确是那翼族小公主落瞳。
此时那小女孩的周身发出耀目的白光,仿佛裹挟在炽烈的白色火焰之中,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
我只觉得一道剑光腾空而起,回头看时,见凤九已经提着昆仑剑向那光球直扑过去。迅捷无比地一剑刺出,堪堪刺在蓝色光球之上。
光球瞬间爆发出夺目的强光,那一剑加注了七成仙力,竟然没能伤它分毫。反而凤九被极强的反弹之力猛然震开,重重摔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我一剑挥开身边两个缠上来的魔族士兵,冲到凤九身边。她已经自己勉励站起来,目光决绝盯着那光球,道,“守住三星阵,我去救小瞳。”不等我说话,再一次腾空而起,飞身跃向那光球。
她身形凌在半空之中,捻诀化出妙清镜。妙清镜精光四射,护住凤九周身,仿佛一顶天罡罩。凤九提剑加注十成仙力,用尽全力一剑劈出,剑尖生生刺入光球寸许。那破口处猛然迸发出刺目蓝光。妙清镜飞速旋转,挡在凤九身前,将那蓝光尽数吸收。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磬的一声脆响,妙清镜四分五裂,无数碎片飞到半空之中,日光下明亮如星辰,仿佛下了一场流星雨。
凤九睁大眼睛,一时愣在那里。还未及反应,就见那蓝色光球竟将她整个人从破口处吸了进去,破口同时闭合,变得完好无损。
地上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镇住,战场上片刻间鸦雀无声。待回过神来,又立时陷入激烈的拼杀。
乱军之中突然现出一片云霞。烟雾散去,化出一个人影,紫衣白发,仙姿飘渺,于万军之中缓缓走来,犹如闲庭信步。
我猛然想起昨夜凤九的托付,抢上前一步,双手托住那夜明珠,单膝长跪于地,“请帝君救凤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