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是西风中凋落的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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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父亲节。

独坐窗前,任凉风穿透纱窗,轻轻吹起鬓边的发丝。任思绪飞越时空,浅浅追寻过往的云烟。

那一年的夏天,连绵的雨水不断。正值暑假期间,喜欢宅家的我听着嘀哒的雨声,着迷地读着梁羽生的小说,本该是多么惬意的日子啊。

可是我并不开心。

家里一排三间房,东间是我和姐姐住,中间正房是父母住,西间是储存粮食和杂物的。

这几日西间里热闹不已,原来,父亲约了人来家里打麻将牌。

一日,两日,雨在继续,麻将也没有停。人们来来去去,院里泥泞不堪,家里乌烟瘴气,这样的日子何时能了。

姐姐和我都站在母亲一边,竭力劝父亲早些解散那麻将小分队。父亲一贯深锁的双眉皱在一起,只深吸两口烟,没有吭气。

我心不在焉地看着武侠小说,有时盯着天花板发呆,想像着一招无影腿将可恶的麻将桌踢翻,想像着一只霹雳手将大号的灯泡打烂,想像着一口丹田气将红眼的人们吹倒……可是,我没有超能力。

终于,我已经忍无可忍了。冲进西间,二话不说,踩上凳子,伸手去抓悬在半空的灯泡。只要把这个该死的灯泡拧掉,在这阴暗的储物间,让这帮红眼睛的赌徒干瞪眼去吧。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刚伸手的一瞬间,父亲的巴掌落到了我的头上。

第一次,父亲打了我。

我大吃一惊,所有的委屈如洪水决堤,泪水肆虐地流出来,我无法止住自己的哭声,不是啜泣,而是嚎啕大哭。

人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我仍然止不住眼泪,暗自思忖:他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分了?会不会再次向我轮起巴掌?会不会横眉立目地指责我?

可是,他把晚饭送到我房间,“那灯泡日日亮着,可烫了,你伸手去拧,会把你的手烫伤的。”口气中满是慈爱,满是愧疚。

没有想像中的责备,他那一巴掌难道是因为爱?或许他也有自己的无奈?或许他早已看出我会有过激行为?或许他早知道我的伤口需要什么样的药来治疗?

后来家里再也没有三五成群的人来打麻将,渐渐地,他也不玩了,彻底戒了,甚至连看都没去看过……

那一年,我13岁。

从那时起,我开始观察父亲,蓬乱的头发,紧锁的双眉,深深的额纹,黝黑的两颊……也学着以另一种眼光看待父亲,去感受那少言寡语的外表下藏着的父爱。

改革开放以后,父亲走出了一亩三分地,先是去东北采购木材,后来贷款买了村里第一台解放牌汽车,跑起了运输,再然后从煤炭到炼焦,办起了焦化厂,又筹备资金盖起了崭新的小学校,直到走出农村来到县城……他说,他要多折腾几年,65岁以后才进入养老模式,然而……

2004年初冬,父亲久咳不愈,后来确诊为肺癌晚期,那年他只有58岁。

家里的天真的要塌了。

开始,家人商量想要瞒着父亲,可是,他比我们更清醒更理智。从我们的眼神和言语中,他早已了解了自己的病情。

在医院的那些日子,不断地检查、化疗、放疗,从来没有这样整日和父亲呆在一起。

那是病痛折磨的日子,那也是重新认识父亲的日子。

有时候,直到深夜还在打点滴,一天睡不了几个小时;有时候,药物反应强烈根本吃不下饭;可是,只要有一点精神,父亲就会和病友聊天,病房里的沉闷总会被父亲的声音打破。我第一次知道了,看似粗糙的父亲还有幽默的一面,少言寡语的父亲也有健谈的一面。

我喜欢这样的父亲,他乐观地对待一次次治疗,给病友信心,给自己信心,也给我们信心。全家人都坚信他会有彻底康复的那一天,因为,无数次坎坷他都抗过来了,无数次不可能都被他演化成了奇迹。

可是,病情时而好转给人希望,时而恶化让人纠心。

2005年的父亲节,那个电闪雷鸣的炎炎夏日,父亲经历了一晚39度高烧之后,离开了我们。

看着安祥地躺在冰棺中的他,稀疏的头发被梳理的一丝不乱,脸上的皱纹写满了沧桑,于我是那般熟悉又陌生,是那么亲近又疏远……

那年,我35岁。

他义无反顾地走了。白天,晚上,泪眼模糊中,睡眼惺忪中,都难见他的音容笑貌。

从小到大,他没有带我去过公园,没有给我买过布娃娃,更没有把我驾在肩膀上玩乐。可是,他给我的是一种无以言状的东西,一种遇事不惊不乱的勇气、挫折中的耐力、以及微笑着化解人生许多磨难的力量。

他是一座山,那么坚实,那么宽阔,他真的永远离开我了吗?多少次我在郁闷中无法呼吸,却分明感受到他递过来一只手在扶着我向前。多少次从睡梦中醒来,还依稀感觉到他刚刚停息的咳嗽声在回荡。

父亲,远在天堂,又近在咫尺。身虽远去,魂灵仍存。

龙应台说,父母子女一场,是一次次的目送。我说,亲情可以跨越时空与地域,成为永恒的陪伴。

昨日,已成过往,幻化做西风中凋落的残叶,深深地留在了记忆中。但我相信,只要一息尚存,父亲就会陪着我,无论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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