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西门闹,生前是高密东北乡的地主,我在人世三十年,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乐善好施,可是到后来却被枪毙了。
死后,我到阴曹地府受尽了虐待,阎王和小鬼们为了折磨我,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把我放进油锅里炸,炸后还调侃道:“西门闹,你还闹吗?”
他们想用各种酷刑让我屈服,可我依然大叫:“冤枉!”。也许阎王被我感动了,居然对我说:“西门闹,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世界上有许多人该死,但却不死;许多人不该死,但却死了。这是本殿也无法改变的事实,现在本殿法外开恩,放你生还。”
听到阎王的话,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被牛头马面押着,他们用刷子沾着粘稠暗红的血涂满我的全身,在经过一个幽暗的隧道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舀了一瓢洋溢着臭味的黑色液体叫我喝下,并对我说,喝下去就能忘了一切仇恨和烦恼。
我没有喝,我对他们说我要把仇恨带到人间,否则我重返人间将没有意义。后来两个小鬼把我带到了高密东北乡地面,我见到了从前的乡亲们,可是他们却看不到我。
两个鬼卒把我带到了我生前的家门口,这时我看到了他们相互狡黠地一笑,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把我朝前猛地一推,我的眼前一黑,接着就听到一个人喊道:“生下来了!”我睁开眼一看,发觉我在一头母驴的屁股后面,天啦!我竟投胎成了一头小毛驴。
站在母驴后的男人是我的长工,他叫蓝脸,是我从关帝庙前的雪地里捡回来的孩子,这小子很乖巧,认了我做干爹,西门白氏为干娘。可是现在我却看到他和我的二姨太迎春在一起,并且有一个儿子叫蓝解放。
我二十四岁时娶了大户人家白氏的女儿,她美丽善良,可是没有生养,后来她就叫她的陪嫁丫头迎春和我同了房。第二年迎春就给我生了一对龙凤胎,男孩叫西门金龙,女孩叫西门宝凤。
可现在他们和蓝解放一道叫蓝脸爹,我太生气了,迎春这个贱人,我恨不得她去死,被阎王打入畜生道,可我现在却是一头小毛驴,但迎春对我却很好,她用毛巾仔细地擦拭我身上的黏液,动作轻柔,我很舒服。
不久,我就长成了一匹半大的驴子,我被拴在了我生前院子里的一棵杏树上,院子前的五间正房现在是西门屯的村公所,西边的房子分给了蓝脸和我的二姨太迎春,东边的房子分给了黄瞳和我的三姨太秋香,他们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大的叫互助小的叫合作。
我被拴在杏树上,我太无聊了,于是就用嘴啃那杏树皮,村长兼支书洪泰岳看到后却用一块尖利的石头向我投来,石头砸到了我的腿,我血流如注,这一情景被我主人蓝脸看到了,就去找洪泰岳理论。
洪泰岳完全不理会我的主人,却警告了我的主人,叫我主人早点加入合作社,不要单干,我的主人坚决不从。洪泰岳没有办法,最后叫民兵连长黄瞳看着杏树,不要再让我啃了,否则剥了黄瞳的皮。
1954年10月1日,既是国庆日,又是高密东北乡第一家农业合作社成立的日子,也是莫言那小子出生的日子。莫言他爹一大早就跑到我主人蓝脸家,要谢谢迎春,多谢她给的鹿胎膏,还非要莫言给我主人两口子做干儿子。
莫言爹刚走,我西门家的院子就热闹了起来,吹吹打打,原来他们在庆祝高密东北乡第一合作社的成立。
我看到了以前的老熟人,有担任过三个月伪保长的余五福,有在还乡团反咬倒算时拐了一支大枪投敌的张大壮,还有富农伍元,还有那个守财奴田贵。
就在这时。村治保主任杨七叼着烟卷,手里提着藤条,走到西门白氏的面前,用藤条猛抽下去,幸好藤条距离白氏鼻尖一寸处划过,这个偷鸡摸狗的杂种,我本想咬他一口,幸好主人及时抓住了缰绳,我本能地撅起屁股,扬起两条后腿,对着肚子就是一脚,这个杂碎一下就蹲到了地上。
这个杂碎爬起来就用藤条抽我的脑袋,我的主人蓝脸一下就抓住了他的腕子,杨七还想挣扎,但他的被“搞破鞋”搞垮的身子,哪里是我主人的对手,蓝脸把他推了一把说:“算你运气好,我的驴还没钉铁掌呢。
说完,主人把我带到了铁匠铺叫他们给我打一副铁掌,铁掌打完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区长,他夸我是头好驴,又对我主人说,你可以暂时不入合作社,可以和合作社搞一个竞赛,看看谁的产量高?我的主人听了很高兴。
我和主人在临近村头时,又遇到了主人儿时的玩伴花花,花花也牵了一头驴,驴背上驮了两个编篓,一边篓里装着她的儿子,一边篓里装着一头小猪。
我的主人和花花的关系不一般,我那里管这些闲事,此时我只是关心眼前的同类,它是一头漂亮的小母驴,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骚气,这让我产生了爬跨的欲望,可是这一想法很快被他们发现了,生生地给他们分开了。
后来我和主人回村了,尽管还沉浸在小母驴那骚味中,但是还是让我想起了尘世中的事。
那一年,白氏、迎春、秋香被关在同一个房子里审讯。我被关在另一个房子里,他们叫我说出宝贝藏在什么地方?我起初不肯说,他们就逼我的妻妾们,白氏和迎春都说不知道,只听到秋香这个骚货大喊大叫:“村长、队长、大叔大哥们,我是苦出身,我是被西门闹强奸的。”
这个臭婊子尽瞎说,当初真不应该收留她,但是当时我比较年轻轻狂,经不住她的勾引,就收用了她。
他们开始用酷刑折磨白氏了,她发出了凄惨地嚎叫。算了,我决定出来交代了,不能让我的发妻受到伤害。就这样我交代了财宝的去处,就在他们盯着我的财宝时,我从太师椅下摸出了一支左轮手枪,我对着青砖地面开了一枪,子弹弹起来嵌在墙壁上,民兵们纷纷扑倒,只有洪泰岳依然站着,这个杂种果然有些骨气。
我本想自杀的,当我用枪朝着自己太阳穴打时,没想到居然臭火,这时洪泰岳一个猛虎扑食,夺了我的枪,我依然被他们捆了起来。
以上是我生前为人时发生的事,此时蓝脸正牵着我进了院子门,院子里拥满了人,民兵正在朝外驱赶着人,原来他们又不知从哪里挖到一缸宝贝,他们又把白氏押来审问,问她财宝是不是西门闹埋下的?白氏向他们讨饶,说她真的不知道。
可洪泰岳依然不依不饶,他叫来了妇女主任杨桂香来劝说白氏,可白氏还是说不知道,就在这时有人说:“把她吊起来,夹她的手指。”
这是哪个孙子这么歹毒,我听了大怒,我挣脱了缰绳,朝装着财宝的大缸奔来,我踏破了彩缸,轮起缰绳抽打在秋香的脸上,我把杨桂香逼到了墙根,我发了疯似的乱闯乱跳,几个人关起了院门,有人喊,开枪打死它,我奔跑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纵身一跃,居然飞出了院墙,从此外面传说,蓝脸家有一头会飞的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