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暖和,又到了江城的雨季,不知道这是第几场大雨了,地下停车场门口排着长队。
我掉头到对面的停车场放车,路阿伯那个混不吝的儿子又在替他的班,这两天设备出故障,人工收费,前面那辆车想进再交钱,他要先交钱才让进,他虎着脸拿着二维码堵在那儿僵持,我都能想象他抑制不住的兴奋劲儿。
我连按了两下喇叭,他才抬头望过来,带看清楚了,手忙脚乱开了路障又跑过来,拍着窗户:“叶小姐,前面那小子太矫情了,跟我这儿废话,多耽误时间啊你说......”
“雨马上就下大了,你赶紧把你爸那盆黑法师搬回去吧,回头沤烂了,看你爸不捶你。”
“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儿了,我死了它都不能死啊……”
他奔跑着搬花去了,我也停好车下来,他放了花出来说:“我今儿休息过来替我爸一会儿,叶小姐,我现在海盛工地上帮忙运基料,你不知道那里面的猫腻......”
我着急走,冲他摆摆手:“赶紧起杆吧,一会儿再堵了路。”
懒得去后备箱拿雨伞直接拿包顶着跑进了大楼,到了电梯口,电梯里已经人满为患,我只好耐下心来等下一趟。
“明明知道下雨,怎么又不打伞?”
我闻声回头,却是柳知凡。他现在还在东华,只不过开始跑现场了。
我没有要和他攀谈的意思,只应了一声低头整理着背包,他站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陆阿婆那位亲戚从哪里拉水泥钢筋吗?”很突兀的一句话让我愣在当地,电梯铃响了,他进去了,可我呆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一下惊醒。
叶格格那位表叔一直让我有些隐隐的不安,而现在柳知凡落实了这份不安。
我掏出手机,直接拨打叶楷的电话,谁知一直占线,等我跑到叶楷办公室前,他正往外冲,看见我也是一脸惊恐,我好不容易稳住自己低声问:“陆阿婆介绍的那个人有几辆运输车,都往哪里上料。”
他脸色惨白:“小姑,你听说什么了?刚刚隋......隋董打电话说有人向他举报武清山隧道施工用料以次充好,怕有塌方的危险。”
我抓住他尽量不让自己吓到他:“然后呢?隋云只是告诉你一声,是吧?”
“他......他已经往隧道方向赶过去了。”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我几乎是声嘶力竭了。
叶楷一边开着车一边不时扭头看着我,我顾不上管理自己的情绪,只是机械的一遍遍拨打着隋云的电话,终于听到他“喂”了一声,我镇定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问:“你在哪里?”
“你居然还会打电话给我。”他的声音在大雨里听来有些不真切,我大声说:“你别动,就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到。”
“然后呢?”
“......”
“看吧,你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也是......我有多急切地想把你留住,你不会知道。我给你烧的那把壶恐怕永远也凑不成一套了。那幅画,我每天都看着,越看越觉得自己就像那艘小船......”
忽然一声巨响,电话里再没他的声响:“隋云,你说啊,你继续说啊。”我徒劳的对着话筒喊。
叶楷的车开的飞快,雨刷根本赶不上大雨的速度,徒劳的在车窗上来回摆动。我想雨这么大,信号一定不好,隋云此时说不定也在焦急地给我回拨电话。
于是我强迫自己安静下来。
正施工的武清山隧道在几场大雨后轰然而倒,事后调查是陆某某蓄意破坏,偷梁换柱把指定厂家的施工材料全部掉了包,背后指使人竟然是陆阿婆。
我躺在病床上听小五跟我说,只是无法集中注意力,陆阿婆怨毒的眼神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我下意识闭了眼睛。
那天的雨下得真是太大了,等我赶到现场,好多人围着坍塌的隧道,我想龙易多精明能干,一定不会有事的,可是隧道塌了,总要挖通啊,我蹲在地上用手挖着泥土。
叶楷也吓傻了,我回头说别怕,隋云怎么会有事呢?他是谁?他那么刚强霸道,怎么会有事呢?他点点头,蹲下也陪着我挖。
但是来的人越来越多,隋珠一直在哭喊,我直起身举着满是泥浆的手把她吓住,暂时忘了哭嚎,但是我蹲下再次挖开她又放声痛哭,我觉得再劝也于事无补,索性由她去吧,直到他那位隐姓埋名的二叔来了,大家才算耳根清静。
他蹲下,我看见他的眼中是比雨水还泛滥的泪水,仿佛想把绝望冲走。
我说:“二叔,他不会有事的,他只给了我一把壶,剩下的杯子还在他手里,他一向做事有始有终,对吧。”
二叔只是定定地看着前方,戴伯过来拍了拍他。
“叶小姐,那件事不是隋云做的。”二叔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我大脑当时一片空白实在反应不过来,只好机械地点点头,继续挖着,旁边救援的队伍已经赶来全面开始工作,四面都是隆隆的机器声。
他抬高了音量:“我是说王少川的死和隋云没有关系,是我做的,我活着最大的动力就是报仇......”
“然后呢?”我打断他,看着他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想起隋云问我的话,“然后呢?”
他愣住,戴伯过来把他劝走了。我一边挖一边还在想,然后呢......
小五让我上车休息一下:“小六,你在这儿挖了一夜了,你上去休息一下,我替你挖。”
说完他蹲下也开始挖起来,我觉得三个人挖得更快一些,就没答应他上车。
我想起初次见他,自己对着那只灰扑扑的小鸟说:“我三哥说麻雀气性大,家里养不活。”
他看看鸟再看着我,夜空一样深沉的目光竟然划过一丝明亮的笑意,而我就此沉沦。
我想起自己嗔问他剩下的那把壶是不是送给了别的女孩子,他轻笑,好看的眼睛像有星星在里面:“那只壶被你摔了。”轻柔的语调仿佛一缕清风吹走我的烦闷。
我想起自己质疑他:“你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因为你比他们都强大,他们的想法在你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他黯然失色的眼神和唇角的无奈。
还有他那声:然后呢......
我想,只要你回来,风里雨里我愿意陪着你,不再让你无岸可依。
可是,不知怎么我就躺到了医院。
我醒来时第一件事就是问小五:隋云回来没有?
他不肯说,我想他还是觉得隋云的一些做法不能接受,于是我好言劝他:“不许你再挑他刺!都说了不是他干的,你还不依不饶了,信不信我告诉小姑。”
但是他还是赌气离开病房出去了。
韩通进来见我挣扎着要起来,他急忙按住我说;“姑奶奶,你知道你送来医院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你救过来,可别再给我添乱了。”
我问他:“你家韩老大这两天乖不乖?”
果然一提韩老大,他嘴角快扯到耳朵根了。开始絮叨韩老大的日常起居。
“我躺了几天了?”他没防住我突然发问,顺口说了一句:“三天三夜。”
我躺了三天三夜,隋云竟然没有来看我,我有些恼火:“隋云来过没有?”
他愣住张着嘴半天没有回答。
我又一想,是了,是自己先入为主错怪了他,而且还故意和陆友作出过激举动,他那么骄傲,骄傲到不愿在我面前辩白,现在又怎么会轻易低头呢。
“你...你还好吧?”韩通见我久久不语,终于忍不住战战兢兢地问我。
我摇摇头有些泄气:“没事的,只要他还好就行了,是我要分手的。”韩通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无端有些心烦,索性蒙了头睡吧。
朦朦胧胧间,我觉得门开了,然后有人在我的床边坐下。
“小六,我就像那艘小船找不到岸是不是?”不用回头,我都能觉察他特有的气息。
“傻瓜,你怎么会找不到岸呢,我攥着那根线,你永远也跑不出我的手心。”我泪流满面喃喃自语。
天空中传来一声叹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