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嗯,没错,就是1985年。那年我参加了高考。
在县里一所三流的乡村中学,混了一年“川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的破马张飞的日子,终于熬到了高考的时候。
那时,高考时间还是7月7、8、9日,七门课要考三天。七月的天热得狗都不想动弹。《诗经》里有一句“七月流火”,本意是说到了农历七月,天黑的时候,有大火星从天际划过,天气就开始转凉了。现在的人们望文生义,以为是说天气像火一样炎热。不过,我想不妨将错就错吧,高考的日子里,空气中确实像有火在流动,不光天气炎热,人的心也是燥热的。
考试前几天,我被学校特许提前回家做准备。
那几天,吃完早饭,我就到院子里的树荫下,边走边背那“左房”、“右室”的血液循环图,背着背着就乱套了。于是,恼怒地转过身,一脚把跟在身后的一群鸡们,踢得落荒而逃,在远远的地方“咯咯咯”地看着我。
傍晚,披着一身余晖的隔壁大叔扛着镢头从地里回来了,看见我还坐在大门前的圪台上,掰着指头数那“上下腔静脉”、“右心房”、“右心室”……就说,娃呀,歇歇吧!别累着了。我说,叔,临阵磨枪,不快还光哩!叔摇摇头,笑着走了。
也许是忐忑不安,也许是跃跃欲试,临去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失眠了。燠热的夜风使我汗流浃背,虫子的叫声让我辗转难眠,一忽儿担心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考题,一忽儿又憧憬未来的大学生活……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窗户都露出了熹微的晨光,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尽管几乎一夜无眠,第二天我还是早早地起了床。吃了早饭,姐夫用三轮摩托送我去县城考试。一段石子路上,前面一辆有驾驶楼的大拖拉机左拐右拐、忽快忽慢,就是不肯让路。后来,也许是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姐夫停下车让我捡了一个石头子,就赶紧乖乖地让到一边去了。超过拖拉机后,姐夫将手中的石子抛到了路边的水沟里,回头对我说,谁让你捡了个那么大的?
到了县城,姐夫先让我到电影院看了一场立体电影《三个火枪手》。那年月立体电影可是个新鲜玩意儿啊!看着看着,就兴奋得忘记了考试,直到看完电影才想起,呀!我这是来考试的啊,怎么就看起电影了呢。到了县城中学,急得团团转的老师说,你怎么才来啊?!我还以为你不考了呢!
我无言以对。
在一栋新修的宿舍楼里,打好地铺后,我拿着书本去了学校的大操场。落日的余晖下,操场上到处都是人,有的大声地念,有的默默地背,还有团团围在一起的,听老师模样的人在讲解……在操场上转了一圈,我连临阵磨枪也意兴阑珊,就随一个初中同学到县城中学的食堂打饭去了。
我们学校考生少,就在县城中学的食堂搭伙。那几天的饭菜真不错,有肉!就是打饭的人太多,太挤!打上饭,又遇到一个在县城中学上高中的初中同学,让我到他宿舍一起吃饭。天啊!那哪儿是宿舍啊,就是个大礼堂嘛!里面挤满了几百张上下床,足足有一千多人进进出出的,真是人声鼎沸。当时我真的不敢想象,他是怎么在这样的地方呆了三年。不过,几年后我在这个大礼堂睡了一晚。记得那是是秋天,礼堂里倒是寂静无声,窗外秋虫的呢哝和围墙外村人浇地的汩汩水声,清晰可闻。
考试的情形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那年的数学题太难,最后的几个大题目,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都无从下手,急得出了一身冷汗,就到了交卷的时间。语文的作文题目是,就学校周边的污染问题,给光明日报的一封信,限定一千还是八百字,忘记了,反正写到最后一句话,我句斟字酌非要把句号画到最后一个格里。还有不知道考什么的时候,交卷的铃声已经响了,监考老师让大家起立停止答卷,我前面的考生还急急忙忙地写着,老师毫不客气地收走了他的试卷,最后怎么处理的就不知道了。
考完最后一门课,记得是半下午,考生潮水般地涌出各个考场,好像表情也难以看出喜或悲。那年月,能不能上大学,不管是本科、专科,甚至是中专,可比现在重要的多。但那时候的人们可不像现在,对待高考如临大敌,绝对没有家长像现在这样,眼巴巴地守在大门外,似乎比里面考试的儿女们还要着急。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出了县城中学那土了吧唧的拱形大门,还是姐夫骑三轮摩托来接我。在县城中学通往县城,两旁有茂密的杨树,路面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姐夫努力地控制着摩托车说,考得怎么样?我大声地说,差不多吧!仅此而已,就是回到家,也再没有人苦苦追问究竟考得如何,尽管那时候考上大学比现在要重要得多。
考完试的第二天,我却病倒了,还很严重!腰困腿乏,高烧不止。到村里水塔旁边的保健站去看病,有辆小四轮拖拉机正在水塔边上加水,柴油机的“啪啪”声震耳欲聋。乡村医生说我是长期缺乏营养和劳累所致身体虚弱,给我静脉注射葡萄糖。注射的过程中,突然头晕目眩,还夹杂着恶心,眼前一黑,拖拉机的“啪啪”声瞬间就消失了。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我才苏醒过来,透过保健站的窗户,才发现那辆小四轮早已不见了。医生说,你的身体太虚弱,不适合静脉注射,还有几支葡萄糖,干脆就口服了吧。也奇怪!喝了那几支葡萄糖,我的身体竟然痊愈了。后来大三时,在学校打麻将,被麻将牌里面漏出的沙子感染了,皮肤上起了大片的疹子,奇痒难耐,到了校医院,也是静脉注射葡萄糖。校医院的医生更绝,把粗大的针管挂起来,在活塞芯杆上压了个大大的铁块,就忙别的事去了,完全置注射速度的快慢于不顾。不一会,我就觉得头晕恶心,说了声医生,我头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清醒后,医生劝我说,以后看病,就不要再静脉注射了,你的身体太虚弱。我说,不一定,是那个铁块太重了吧!医生哑口无言。
病好了以后就是等待的日子。那时候考完试,每个考生都会得到一本标准答案,可以参考着估算自己的分数。但是我的情况比较特殊,考完试就直接回家了,没有拿到标准答案。秋天淅淅沥沥的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躺在床上,我反复估摸着每门课的成绩,再默算出总分。所幸最终的成绩基本上是我估算范围的平均值。
大约一个月或不到一个月,我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那时候,没有网络,你不可能网上查分,也不可能提前知道录取的情况,只有死死地等待那一纸小小的信封。那时候可没有EMS,更没有形形色色的快递公司,只有普普通通的挂号信。
高考的那几天,我穿了件当时非常时髦的白底上面印有双龙戏珠图案的针织港衫,还戴了块滴滴答答的手表。这两样东西当时在农村可是稀罕的物件,都是我高中同学温志平借给我的,让我信心百倍地走向考场,走向人生的起点。
但非常难过的是,不久前在微信上听说,温兄已于多年前,不幸车祸身亡。呜呼!谨以此文纪念纯朴善良的温兄!
当然,也以此文祭奠我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年华。青春年华就像一张白纸,它单调,却也单纯,但是,谁又能说单纯的岁月不是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呢!如果真的有谁敢这样说,我跟他急!
酒醉的我已涕泗滂沱,算了,就此打住吧!
2017年6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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