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谁?
万维钢解说《未来简史》
每个人的体验可能不同,但是每个人的体验都有同样的价值。
自由主义重视每个人的体验,这是基于三个假设:
第一,我有一个不可分割的“自我” ——所以英文才叫 in-pidual 。只要用心审视,我就能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真实的自我,我要倾听这个自我的声音。
第二,这个真实的自我,是完全自由的——也就是说我有自由意志。
第三,没有人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只有我才知道我想要什么。所以我都必须自己说了算,而不能让别人替我做决定。
自由主义的危机是什么呢?
科学已经有了足够多的证据,这三个假设都是错的。
自由意志是一个幻觉,只不过是被欲望驱使。
根据欲望,想要什么,就选择什么,这是纯机械化的过程。科学家说的自由意志,是人能不能“选择”自己的欲望。
答案是不能。有很多实验证明,人的欲望并不受意识控制,意识是受欲望控制。
人的意识就是各种想法、感觉和欲望的集合,每时每刻都有各种欲望在我们的大脑中升起又消灭。你的决策可能是各种不同欲望谈判的结果,但是到底有哪些欲望会出席这个谈判,你根本控制不了。
但是科学家可以控制。美军研发了一种叫做 transcranial simulators 的头盔,带上这个头盔可以让人集中注意力——也就是说它能把你不想要的各种想法全都去除,让你专注于一件事儿。实验表明这个头盔的确有利于士兵战斗,而且还能促进学习。
你说的是哪个自我?
自由主义假设我们大脑中有一个“真正的自我”,发出“ 一个 ”,代表自我的真正的声音。可是现在科学家非常确定,我们大脑中并不是只有一个声音,我们的每种情绪都是一个声音,这些声音在大脑里不断争论。
我们知道人脑有两个半球。左半球负责右边的身体,包括眼睛和手,右半球负责左边。两个半球的分工并不像有些教育家说的那么夸张,但的确是有区别的。左半球有语言功能,侧重于逻辑;右半球侧重于形象思维。本来,这两个半球之间通过一个很厚的神经管连接,可以直接交流。
有个二战老兵,因为负伤而中断了左右脑的直接联络。结果有一次,他的右手试图打开一扇门,而左手却要关上这扇门!他应该听谁的呢?
我们有两个自我,一个是左脑的自我,一个是右脑的自我。
体验和叙事
左右脑这种分法之外,另一种分割自我的方法:“体验自我(experiencing self)”,和“叙事自我(narrating self)”。这其实是丹尼尔·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这本书里讲过的,只不过卡尼曼那本书里把叙事自我称为“记忆自我(remembering self)”。
叙事自我评估一段经历的时候,对这段经历的长短没有感觉,而只在乎这段经历中感受最强烈的部分,和结尾的部分。这叫做“峰值— 结尾规则。
如果你要给人一段特别痛苦的经历,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临近结尾的时候尽可能给他一个好的感觉。这样虽然过程可能更长了,而且最疼的时候还是那么疼,但是患者过后对你的评价,会好得多。
我们平时的自我认同,大约就是这个“叙事自我”。叙事自我一直都在讲故事。同样是挨饿,如果叙事自我说这是为了下午的体检,我们就觉得没什么;如果叙事自我说这是为了斋月,我们就觉得比较艰苦;如果叙事自我说这是因为没钱买饭了,我们就会觉得很悲惨。有时候叙事自我不得不讲一个不真实的故事,来让我们感觉自己生活得很有意义……或者至少觉得生活是逻辑自洽的。
我们活在这个故事里,可是“体验自我”会有不同的感受。新年第一天,叙事自我决定立个志,说此后每周去两次健身房!体验自我到时候会很不乐意。
另一个例子是我们都熟知的“沉没成本” 。一个项目失败,叙事自我不愿意承认错误直接退出,逼着我继续加大投入,结果损失只会越来越大,最后受罪的是体验自我。
生物学对人脑了解的越多,就越发认定,人只不过就是一台计算机。所有过程无非就是物理和化学,人和动物一样,无非就是各种算法的集合,哪有什么特别的?
自由意志在哪里?自我又在哪里?都是幻觉。
如果我根本没有单一的自我,那投票的是谁?购物的是谁?承担后果的又是谁?我怎么能保证它做的决定符合我的利益?
如果我根本没有自由意志,外界可以直接控制我想要什么,我投出的这一票又有什么可神圣的?我的“体验”又有多大价值,我作为一个“个人”,又有什么资格向社会要求重视个人胜过集体的自由主义价值观呢?
过去,科学因为证明了上帝不靠谱,给了以人为本的自由主义发展的机会。现在,科学又给了自由主义“会心一击”。而且这个打击不仅仅是实验室里和理论上的,在实践中,自由主义也是岌岌可危。
明天我们将会看到,有时候人就是心甘情愿地接受控制。控制我们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号称要全心全意为我们服务的……计算机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