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6日
王温舒冬日怨短
论腹诽颜异受冤
汉武帝一向重用酷吏。所谓酷吏,就是审案时喜欢搞株连、判刑特别重的地方官和执法吏。
王温舒和张汤是当时有名的酷吏。
王温舒任广平郡都尉,主管郡内的治安工作,负责追捕盗贼。
所谓盗贼,不是一般的小偷小摸,而是地方上的大流氓头子、恶霸和豪绅。有些集团头儿,指使小伙计,大白天上街抢劫,拦路杀人;有些地头蛇,包打官司,祖护罪犯。这帮家伙都是百姓头上的刀子。怎样治理广平郡呢?王温舒想了个办法,叫作“以贼制贼”。他从郡内的盗贼中,物色几十个人,要性格果断,说干就干,不顾性命的。王温舒把他们从大牢里放出来,摆开酒席,当面训话:“你们都是罪大恶极的头儿,早该死了!今儿坦率点,打开天窗说亮话:要命的跟我合作,不要命的拉去杀头;合作的马上换装,当巡捕;想死的就请上囚车。生死随自己,快些决定!”这些人本来就是亡命之徒,有了生路,谁不高兴?一阵骚动之后,人人端起酒杯,挺胸拍肚,赌咒发誓,决心豁出那条捡回来的命跟着王都尉干。王温舒接着告诉大家:“你们可以化装察访,也可以回到原籍,还可以打入集团内部,目的只有一个:搞到罪证。至于你们的罪恶嘛,今儿一风吹,以后不许再犯;不然,旧帐新帐一起算。抓到盗贼有赏,该给什么就给什么,不克扣,不拖欠,明白吗?”盗贼们轰地答应:“明白了!”这帮人就成了王温舒的爪牙。有人不想干逃跑了,结果连他的家人朋友一起杀,谁敢存二心呢?几年下来,王温舒倒也把个广平郡治得道不拾遗,邻近各地的盗贼不敢入境。王都尉很快升为河内太守了。【-119王温舒始为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往吏十馀人,以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此人虽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灭宗。以其故,齐、赵之郊盗贼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
别以为王温舒只用权术为百姓作好事,一有机会,他那残酷的本性就暴露出来。每年冬天来临,规定处决犯人的时候,他下令备好快马五十匹,三十里设个驿站,从河内郡连到长安。作什么用呢?他预先定好日子,同时动手,逮捕郡内的大豪绅和大恶霸,关起门来用苦刑,要他们互相攀扯,一人牵十人,十人连一百,几天之内株连一千多家。然后写成材料,串在一起,加上一个“集团”罪,快马传递,日夜不停,到达长安,上报武帝。罪大的灭家族,罪小的杀本人,不管是真是假,一个不赦。【-119.9迁河内太守,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驿,捕郡中豪猾,相连坐千馀家。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
每当王温舒的报告一送到,武帝草草看过,立即批复,几天一个来回,君臣俩一搭一档,配合默契。如此一来,河内郡血流成河,人人胆战心惊。没到年底,村庄里鸡犬无声,夜无行人,煞是凄凉。按当时规定,冬季才能处决囚犯。立春以后,天气变暖,万物生长,是不许杀人的。【-119奏行不过二三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馀里,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尽十二月,郡中毋声,毋敢夜行,野无犬吠之盗。其颇不得,失之旁郡国,追求。】
恰好在立春那天,还有几个犯人没抓住,王温舒大失所望,跳起脚来骂:“真见鬼,日子这么快?专门跟我作对吧?冬季要是延长一个月,我的好事就办得完,该是多么开心啊。唉……”【-119会春,温舒顿足叹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
武帝听到他的话,大加赞赏,马上提升为中二千石的官儿。不久,又调任中尉,主管京城的治安和监狱。【-119.12天子闻之,皆以为能,故擢为中二千石。】
王中尉太得意了,头脑发昏,在任期间,竟然贪污受贿,终于被人揭发。他自知情况不妙,就抢先自杀了。与此同时,他的两个兄弟和两个内弟,也因别的罪行被诛死。【-104中尉王温舒坐为奸利,罪当族,自杀;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他罪而族。】
当时有个叫徐自为的,对王温舒的事很有感慨:“不幸啊,古人只有诛三族的,王温舒一家,搞得五族同时死,怎么回事呢?”【-104光禄勋徐自为曰:“悲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
张汤也是有名的酷吏,他创造的“腹诽”罪,特别受到后世暴君的欣赏。事情的起因是简单的:武帝新制一种货币,用白色的鹿皮作票面,上面标写数值,一张值四十万钱。制造成了,和大司农颜异商量,可不可以投放市场?颜异是个老实人,就说:“我看到王侯们送来的玉璧,光华闪灼,是无价之宝,每块也只标价几千钱。一张鹿皮贵了几十倍,恐怕社会上接受不了,影响流通。”武帝没出声,心里头很不高兴。【-116是岁,大农令颜异诛。初,异以廉直,稍迁至九卿。上与张汤既造白鹿皮币,问异,异曰:“今王侯朝贺以苍璧,直数千,而以皮荐反四十万,本末不相称。”天子不说。】
有人摸准了这个机会,就告颜异的状,说他反对新货币,拆朝廷的台。这事该由廷尉张汤处理。张汤派人调查,原来是这么回事:颜异在茶馆吃茶,当时正在发行鹿皮币,茶客们议论纷纷,说面值太大,使用不方便。有人还向颜异谈到,这样的货币肯定不受欢迎的。颜异也只是一个化装的“茶客”,在大庭广众中,对这些议论不置可否,不过心里倒是赞同的。事情查清了,应该对颜异的问题有个切实的结论,驳回状辞。【-116张汤又与异有郤,及人有告异以它事,下张汤治异。异与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异不应,微反脣。】
张汤不然,他和颜异本来有些疙瘩,加上好整人的本性,竟然写成判决书上报:“颜异是大司农,朝廷的高级官员。百姓议论皇帝,发泄不满,他不制止,不反对,也不上报,反而在肚子里嘀咕,这是‘腹诽’,同样犯了诽谤罪,按法律应该处死。”【-116汤奏当:“异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诽,论死。”】
武帝眼看鹿币难得推行,正想杀鸡警猴,借反对派的脑袋,压压社会上的不满情绪。他当即批准了张汤的判决,就这样把一位正直无私敢说真话的大司农杀了。从此,“腹诽”写进了汉朝的法律。“诽”是诽谤。在心里诽谤,不说出来,也要杀头。这就给残害无辜提供了最方便的条件。【-116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矣。】
从王温舒和张汤的行为来看,好像是他们个人的性格作风在作怪;其实,皇帝在后面支持,才是问题的关键。封建专制帝王的残忍和放纵,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