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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乾被臌胀的膀胱憋醒,他觉得腹部以下有种喷薄而出的力量,由于括约肌的紧束,这股力量又被反推回来,冲击到他的腰子,感觉到一侧的肾部像呼吸一样阵痛。郑乾尽力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防止一个侧身让膀胱里面的液体激荡起来冲击本来就很脆弱的、肾脏的薄壁,薄壁上密密麻麻的神经突触发出连连惊叫的脉冲信号,他的脑袋经不起更多的冲击。
这一刻,他的头快要爆炸了,上面和下面都是!
郑乾看向紧闭的大门,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啪嗒是打火机摔到茶几上的声音,一股刺鼻的烟味从门缝里渗透进来,郑乾憋着嘴,不让自己咳嗽。一咳嗽,肌肉就要收缩,身体因为肌肉收缩的震颤,又会让膀胱激荡起来,脉冲信号,电流冲击,他一只手使劲捂住胸口,一只手把床边的手机抓过来。
他不能迈出那道深红色劣质贴皮的木门,郑乾已经跟室友两个月没说一句话了,他也许也不想见自己,而郑乾也不知道怎么说话,这个深红色的木门是最好的保护屏障,室友不会冒然闯入进来,只要那个木门还在,他就觉得安心。现在,他要等,等着外面不锈钢防盗门的噼啪声,那是解放的声音!
郑乾看着手机,几条未读的微信,在屏幕上跳跃,像嬉笑的小丑,也像招揽客户的站街女。
老婆在一家三口群里,贴出了儿子的英语作业。
小Y发来微信,中午去他家吃饭。
郑乾用无名指和中指夹着手机的边缘,用食指和大拇指把儿子的英语作业放大。
“什么玩意!”郑乾忍不住骂起来,这小子的智商一点都不随他爹。
他两手抱着手机开始聚精会神地打字,从上而下的愤怒,彻底抵御住了自下而上的压力,以毒攻毒,郑乾深以为然。
单复数,注意单复数!单数后面动词要变换!
这个句子没有动词,没有动词!
这个题目是让你变换句式,从陈述句变成否定句和一般疑问句。
否定句变肯定句,要把don't和didn't去掉,动词根据时态和单复数变化!
lots写成lost了!family拼成了familiy,多了I!
字母m,那是m吗,你写成了n,注意书写,书写!你这是在画画!
郑乾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地弹跳,隔着屏幕,郑乾都能感受到反射过来的愤怒,儿子的语法掌握得一塌糊涂。
别跟着感觉走,上点心,用心,记住,再犯错误,你想重写100遍吗!
郑乾把字打出去,就又泄气了,没用,罚写100遍也没用,他摇摇头,充满了困惑,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郑乾发出最后一个感叹号,今天他用了多少感叹号,他似乎记不太清了,应该有很多!(感叹号)
手机屏幕上弹出微信语音的界面,绿色和红色的按钮在屏幕上一蹦一跳,是小Y。
郑乾微眯着眼睛,深吸了口气,把手机扣在床边,只要不看,它就不存在,这是郑乾的魔法,传统阿Q精神的延续,郑乾屡试不爽。
他又把眉头皱起来,左手的中指和大拇指按压在卜卜跳动的太阳穴上,撒谎还是让他心虚,但是他又必须扯一个谎。
郑乾侧起来身子,把一只腿搭在隆起的被子上,这个姿势能稍微缓解一下膀胱的压力。门外的室友,又啪啪点燃了一支烟,把火机摔在茶几上,咔啪,清脆的撞击声像涟漪一样穿过深红色的木门荡漾在郑乾的耳道里,郑乾憋了一口气。
时间像定格动画一样,一分一秒流逝,郑乾感觉自己的腿和胳膊荡漾起来,扭曲着成为了达利的融化的钟表的样子。
他在小Y的微信对话框里,一字一字地输入。
“今天520,我进城去约个会”
太浮夸了,而且传到老婆那,还要费一顿口舌解释,郑乾又按住删除键一字一字地删掉。
“有同学来了,我去接待下”
我们兄弟就不重要吗,小Y肯定会这么想。郑乾又按住删除键一字一字地删掉。
“在赶进城的地铁,过不去了”
不说原因,表达了身不由己的遗憾,郑乾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吃好喝好哈”郑乾才觉得做得圆满了。
不过,小Y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有些事情不能点破。郑乾和小Y默契地遵守这条规则。
滋啦,啪!一阵沉重的闷响,郑乾小心翼翼地支撑起身体,急切地从床头扫向床尾,他一只脚踩在床头的拖鞋上,另一只脚光着,一歪一斜地走了两步,找到床尾的拖鞋。开启了深红色的木门,竭力保持着重心的稳定,小碎步地滑动到卫生间,他把速度和平稳取了最优的平衡点。
在一阵飞扬的洪流中,郑乾觉得腹部畅快起来,他闭着眼仰着头,一只手按着内裤的边缘,哗啦啦的声音悦耳动听,在浑身的震颤中,他呼了一口气。
今天是周末,郑乾决定要走,自己一个人。
他麻利地蹬上牛仔裤,把裤脚挽到脚踝,背好背包,把手机插到裤兜里,心里默默计算着方向。
他去过了南边遍布棺材铺的街道,北边的充满烟火气的菜市场,还有西边的市中心,这次他要往东。
风很大,郑乾蹬着共享单车奔驰在陌生的道路上。
高耸的白杨树有他身体一样粗,他们的枝叶向上伸展着,在离地面十几米的地方交叠在一起,只漏出一条狭窄的蓝天,大风吹着他们的树叶激烈地鼓掌,郑乾呼吸着带着沙尘的空气,眯缝着因为进入沙粒而疼痛的眼睛,畅快地大吼一声。几只灰白肚皮的喜鹊,从抽芽的麦田里腾空飞起,郑乾咧着嘴大笑。
这条路上没有一个人,先是柏油路,又慢慢变成了石子路,又变成了碾压的光亮的土路,最后变成了松散的田间小路,中间还开着黄色的花,郑乾努力稳着车把,左右张望着。小树密密地靠在一起,遮挡了阳光。几个红砖的瓦房零零散散地在树林里若隐若现。路边还有些灰白的砖墙围起来的厂房形的地基,没有了房顶,孤零零地立着一面砖墙上有一扇窗户,用塑料袋随意地封着。
他沿着路一直走,走到了两个房子中间,旁边还停着一辆翻斗车,看来还有人住。一阵激烈的狗叫声,吓得郑乾急忙向右边看,两只黑白的狗狂叫着向自己冲来。郑乾赶紧跳下车子,一把扯过来掉头,推着车子跑了两步,跳上去,两脚使劲蹬起来,慌乱间还摇了两下铃铛。在叮铃的铃铛声和渐行渐弱地汪汪声中,郑乾一路猛蹬,直到跑到宽阔的土路上才停下来。嗓子冒着烟,胸口起伏着像风箱,他弯过手臂想从背包侧兜里抽出水来喝,才发现慌乱逃跑中水瓶掉到了地上。
郑乾嗓子冒烟,饥肠辘辘,他看着周围的密林和路上鲜见的车辙,几个黑色的垃圾袋躲在树丛后面若隐若现,他觉得后背发冷,脑袋里闪现着被当头一棒,塞进破旧面包车,绑匪露着两只眼睛恶狠狠地要挟赎金的场景。
郑乾一路猛蹬,斜刺里从土路里杀出,跳到石子路面,中间还开着黄色的小花,穿过路边高高隆起的土堆,上面压着砖头和黄色草纸,来不及看清楚黑色墓碑上的字。
郑乾一路猛蹬,从石子路跳到水泥路,他灵巧着躲避着随时冒出来的坑,在高频的振动中,使劲抓着车把,低头躲过一直延伸到路边挂满紫色和红色桑葚的桑树。
郑乾终于跳到了柏油路,一辆辆高大的渣土车,在狭窄的路面上狂奔,带头巾的大妈被渣土车驱赶着把电动车扎到了路边杨树上,坐在地上挥着手大骂。
郑乾终于安心下来,他抬手看看手表,自己一口气狂奔了1小时27分钟。他用腿支撑着车子,大口喘息着充满尘土的空气,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干涸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已经从剧痛变成了每吸一口气的瘙痒,支撑着车子的腿不停打着摆子,他几乎歪倒在路边。
继续沿着柏油路,郑乾从路边的铁架子上看到了希望,上面依稀写着某某村,郑乾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小村庄里,吃到了他自认为最好吃的一碗刀削面,椒麻咸香。收拾一下行李,准备了两瓶水,塞到背包里面,郑乾从手机上查到自己的位置,开始向西出发。
西南风顶着他吹,他蹬着单车,不快不慢,左边高速路上车飞驰而过,只能看到模糊的掠影,右边略稀疏的树林里,有几个帐篷和三三两两的白色垫子,一个树上挂着简陋的木牌子,用黑色笔写着安寝园,郑乾分辨不清安寝是指的那几个帐篷,还是路上盖着石砖和黄纸的坟头。
他一路猛蹬,只有骑车才让他觉得安心,他努力不想着如何跟室友解释、作业、撒谎,如果风不大,如果没有狗,他想他还是会从背包里抽出塑料袋,用力摇晃水泥路旁的桑葚树,把布满灰尘的桑葚一颗颗捡到袋子里,然后回到家,用清凉的自来水冲洗干净,把一颗放在嘴里,让紫色的汁水填满嘴唇和手指。
如果老了,就在门前种一颗桑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