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市场买菜,遇到一位老太太坐在一处偏僻的角落卖篓子,几个模样俊俏编织精巧的大筐子小饭篓,还有几张麦秆制成蒸馍的草帘,战战栗栗地坐在那里,任凭无数双眼睛打量着它们。
老太太守着这些宝贝等在那儿半天,因为人们只看不买她竟然打起了瞌睡。看着面前几个编的精致的篓子,我的思绪又飞回那个柳编泛滥的年代。
我的童年是与柳条筺、槐条篓生活在一起的。穷苦年代,它们与耙子、锄头、铁叉一起挤进农家破旧的小院,还被父母亲以礼相待。用完之后小心翼翼地存放起来,以免遭受雨雪鞭打。
那个年代,农户人家都有几个筐筐篓篓用来盛粮食装土,不管是新的旧的,都为农耕时代的农业生产做出了贡献。
那时,生产队在山坡地头栽种了许多槐条儿。到了春天,它们张开小手抻着小脑袋,蹲坐在道路两侧看着一望无垠的广袤大地。秋季,经过一场场雨水的浇灌,一条条枝丫绿意葱葱又粗又壮,吸引有着柳编手艺人的眼睛。这些在他们眼里都是宝贝,割回家除去茎叶,压直变软,一个晚上能编制好几个筺篓。
我的父亲会多种手艺,唯独一辈子没学会编筺,因此我家的篓子,都是花钱从集市上买来的。因为不会编制对其各外珍惜,用的久了筺篓断了枝节也会被母亲找来铁丝绳子,捆了又捆编了又编,直到用的底掉了再也不能用,才一脸不舍地丢弃在南墙跟。
柳编泛滥的年代,铁皮桶很少有。父亲每次去田里挑土施粪,都会用扁担挑着两个篓子,卯着劲挺着腰,颤颤巍巍地往田里赶。等到我长得比水缸高了,每当看到父亲肩上挑着装满东西的篓子,掷地有声地走在路上别提有多羡慕了。
一天我央求父亲让我试试,一旁的母亲笑了。父亲也笑而不答,只是把一根弯弯的两旁钩着篓子的扁担,轻轻地压在我的肩头。我两只手扶着扁担,用出吃奶的力气试图像他那样抬起腰杆儿,谁料力气耗尽,两只大篓依旧靠在原地纹丝不动。
父亲看我涨红的小脸儿嘴一咧笑出声来,他摸着我的头说:“不着急,等你力气达到了有你挑的篓。”说完轻松地挑着扁担走了。
干不了重活,母亲就安排我们放了学挎着篓子去田里给猪挖野菜。我很乐意的接受了母亲的安排,特意找了一个家里最新的篓子,寻了伙伴,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田野飞去。
小伙伴的胳膊上,也挎着家里各式各样新旧不一的篓子。下了田谁也没有先挖野菜,摘几朵鲜艳的野花插在头上;朝小水坑里扔小石子打水漂;蹑手蹑脚去扒草层里山雀的窝……等到太阳站在西山跃跃欲跳时,这才匆忙地挖了几把野菜塞进篓子。看着野菜只盖住了篓底,上面还闲出一大截的空间心才彻底慌了。估计拎着这点儿不够猪塞牙缝的菜回家,又会招来大人责骂。于是扯出野菜,他们往篓子里塞什么的都有。
我曾经用几根短树枝,撑起篓子大半个空间,在盘结的树枝上面再铺一层薄薄地野菜,打眼一看里面的菜满满当当。等到日落西山,才拎着它们进门企图蒙混过关。因为那个时间点儿,大人们一般都在主厅里忙着烧火做饭。我悄声进去把篓子里的菜赶紧扔进猪圈,剩下的树枝丢在柴堆里这才逃过一劫。想是,猪吃了多少野菜只有我知猪知,母亲却不知。
篓子除了能用做农用,也可以用作装家里贵重物品的“宝盒”。
吃穿不上的穷苦年代,餐桌上除了玉米红薯,细粮很少见。碰到家里来了亲戚或者邻居送了半个馍或者一小包点心,母亲怕被我们一下子偷吃了,会踩着木凳,把东西放进木梁上挂着的柳条儿扁篓里。
尽管扁篓里的东西少的可怜,却享受了最高级别的待遇。每次我谎称病了玉米大饼难以下咽的时候,母亲就会搬来凳子,爬上去从里面摸出一小块儿饼干塞给我。
经年累月遭受烟熏火燎的柳条儿筐,早已面目全非。黑漆漆的模样像风吹日晒老农的脸。它面目沧桑表情严肃,每天在半空中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目睹着我们由儿童长成少年,感受着家里日子的日渐红火。
穷苦年代,有钱人家都拎着皮包装着礼物走亲戚。我们家穷买不起皮包,为了面子,母亲就托了手艺人,给编了一个小巧玲珑扁扁的柳枝提篮。每每去亲戚家走动,胳膊上挎着小小的提篮,既有面子又节约空间,巴掌大的一点儿礼物,也能显得篮子里鼓饱饱的。
小巧生看的篮子,每次母亲带我们去姥姥家,我都抢过来跨在胳膊上。进了姥姥的门,沾沾自喜得把篮子一同礼物放在正堂最显眼的地方,小小年纪的我,就极其享受着面子带来的快乐。
随着生活的提高,农用器具的不断更新,柳编制品也在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种地的农民,有了拖拉机收割机帮着把粮食收回家,再也不用肩挑手拎,靠着筺篓来回地穿梭在田间地埂上,那些靠卖柳编制品的手艺的人,生意越来越惨淡。硕大的一个集市 ,竟然卖不出一个筐子。
我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儿已临近晌午。当重回到卖筺篓的老太太面前时,只见她守在眼前的几个篓子一个也没卖掉。老太太大概起早赶路的缘故,脸上已经染了疲惫。
一旁卖锄头铁锹的铺子,开始收拾货物装车了,老太太也抬起屁股,拎着那些光滑细腻的篓子放回三轮车的车厢上,她也是想带上它们回家了。
她惨淡的生意令人生怜,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大集上卖篓的生意可不是这样的光景。
尤其到了秋季粮食丰收的时节,卖篓卖筺的摊铺被围的水泄不通,哪户人家都想挑几个顺手的篓子回家。忘不了卖篓人眉飞色舞,夸耀着自己产品如何如何好的那一幕。遇到个讲价钱地只见他赤鼻瞪眼,一副认死理爱要不要的模样。到了晌午人鸟兽散,他则躲在车厢一旁,蘸着唾沫乐滋滋地数着钱。
时代的车轮滚滚前行,将这些打着时代烙印的农业器具碾在车轮之下。人们在追忆从前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些陪伴着自己半生,为农耕生产打下半壁江山的筺筺篓篓。然而渐行渐远无情的岁月,带走了太多让人依恋的东西,剩下的只有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