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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三十层高楼的窗边,月光自以为是地顺着缝隙倾泻在厚重的窗帘上,把面前的镜子映得透亮。从镜子中看到一只年幼的乌鸦在巢穴中垂着头仔细地梳理着臂膀的羽毛,在做起飞前最后的调试。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用喙啄断脚上刻有名字的锁链,张着巨大的翅膀扑到镜面上,撞击着。一次两次三次,本是整齐的羽翼在镜面不断碎裂和撞击中变得凌乱起来,本是干净的镜面上逐渐留下一朵朵艳丽的花。那一瞬间镜子碎裂的声音像是被月光的包裹所吸收,连刚刚盛开的花朵都乘上自由的风,便看着那道漆黑、凌乱,但是又勇敢自由的黑色身影叼着他刚得到的艳丽直上云端。
在长生天的祝福下,一只黑色的小羊羔来到了世界上。他朝四周张望着,四处是无边的粮仓,周身是同族的身影,天上是可触的太阳,地上是娘胎流出的血水还有连起来的河。他张了张嘴,喉咙颤抖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任何声响,但天空之上已有回声在兜转。
就这么看过了好多次地上的草冒了尖,好多场天上的云又盖在草面上,就这么来往走了好几遭那不长草会摔跤的土地,也见识到了长生天会在太阳不在的时候悄悄浇灌河流,也就这么低头吃着草从未抬起头看看粮仓的远方是什么。他知道他是同族唯一的不一样,他也知道他想要和同族一样的。在一个能吃到韭菜花的日子里,他向着粮仓的边界奔跑起来。
粮仓的边界是什么?一直只会低头注视着青草从根到尖生长的他是不知道的,但是他知道一只黑色的羊本就是在族群里是不一样的色彩,他也知道他有四只还算矫捷的蹄子能帮助他奔跑。越过了他诞生的河边,绕过了长生天对河水的浇灌,也看到了粮仓的边界是一座连绵的大山。一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的山峰处,和他的族群颜色一样,但又是从未见过的身影。不同于记忆中任何已知的动物,又神奇的有更长更丰满的蹄子可以帮助自己在腾格里的臂膀里奔跑。他羡慕极了,他想追去问问如何能像对方一样在腾格里的怀抱中奔跑,怎么样才能像她一样拥有那丰满的蹄子和白色的身体。怕是身形不一,惊到了那像是梦中所见的身影,她扑扇着自己的蹄子朝着草原的边界那连绵不断的大山飞去。像是得到了信仰的召唤,他知道了接下来要前往的方向,那便是那从未踏足过的大山。
四只蹄子笨拙地在山间攀爬着,将双膝磨出一道道血痕,但也从未停下脚步。从未踏足此处的他不知道,所走之路并不是平面,向着更高的地方前进着,他的后腿也在变得越来越粗壮,而本是匀称的前蹄逐渐成为了掌握平衡或者抓去借力点的作用。随着行走的距离越来越远,所到达的地方越来越高,他身上黑色的羊毛逐渐褪去。因为食物不再是地面那爽口的青草,而是紧贴在墙壁上的苔藓,他得伸长舌头不断地舔舐才够填满肚子,他的长相不再像是一只羊了。因为太阳实在炎热,他便在月上云梢时继续赶路。就这么一直向前攀爬着,他逐渐从爬行的样子佝偻地站了起来,从黑色的羊毛遍布满身到现在褪去一身颜色,只留下曾被那厚重包裹下的躯体。今夜是如此的不一样,他达到了山的顶峰,月光像颗粒般从云端滚落又碎在了半空之中。
他不知道山后是什么,他只觉得之前所受苦难越是造就现在与众不同,他也不曾有一个明确的远方,只知眼前是一座大山,那便该面临的就是这座大山。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山脚下有一座直插入云端的钢铁大山。从草原而来的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把他褪下的黑色羊毛皮大衣握得紧了一些,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大山之外的场景,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到达了所梦幻的地方。眼前也有好多和他相象的两脚羊,不同的是他们没有一样的毛皮甚至于每个两脚羊身上都有不同颜色的毛皮所覆盖,他们动动嘴巴就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无数道目光聚集在他身上,那些声音像是直接萦绕在耳边一般不断地重复着。他们在议论他吗?不,他们一定在议论他。
左手紧紧握着一缕从草原河边带来那富含油菜花味道的春风,右手提着那黑色羊毛大衣,他不敢在这钢铁大山之前松开手,也不知此时的山如何攀登。两脚羊群朝他靠近,他不安地后退着,以至于又像在草原一样匍匐在了地面上看着他们,那刚刚退化成五趾的前蹄也因为太久没有匍匐过而渗出了血丝。那不同于他所知的羊群嚎叫的声音叠起彼伏,那陌生的影子也逐渐靠近。
两脚羊们快步上前把他手中的黑色羊皮夺下,扔向他来时的大山,并将他从地面扶起套上了另一种像他们一样不同颜色的皮。他在慌乱地挣扎着,用那来自草原的嚎鸣表达着灵魂深处那不知形容的情感。终是力不敌人群,终是未知前路何方,两脚羊们拉着他进入了那见不到顶端的钢铁大山之中,唯有回首之际他看到属于他那黑色羊皮留在了山脚下,他左手那缕油菜花香也借着别的风吹起了卷卷羊毛。在那钢铁大山的阴影笼罩前,他眼神中羊皮的上空好像出现一抹熟悉的白色。随后就被那看不到头的阴影吞噬了他的腾格里。
钢铁大山中难以分辨日夜,他只知道和别的两脚羊一起向上攀爬着,他学会了两脚羊那样不同的嚎叫声。他知道了眼下所走之路叫做“楼梯”,他知道了飞在天空的叫做“白鸽”,他知道了现在身处的山叫做“大厦”,他知道了身上不同的皮毛叫做“衣服”,他知道了大山的尽头是翻转的天空是一百条母亲河连在了一起,那个地方叫做“海”。
他好奇地攀爬着,学着那些两脚羊一起站立一起攀爬,学着他们在不同楼层前拣取不同的树叶去买曾经低头就可以吃到的青草。他想去看看,那山后翻转的天空,他想着是否成为鸽子他就能更轻易地飞过眼前之山,达到所想之海。心中的渴望演变成脚步的力量,越想越是激动,越想脚上的动作越是迅速。
分不清日夜的更替,看不到天上的云是否又铺满草地,他只知道有所期盼的海就在山顶的尽头。他手脚并用地攀爬着,把每一层能换取食物的树叶抢夺而来放在嘴里咀嚼着,连进食的时间也不忘着向着山后那翻转的天空爬去。才退化的五趾又开满了那艳丽的花,一点点磨平成他所熟悉的蹄子。才褪去的黑色皮毛又长满脸颊,一点点恢复成那在草原上随风而动的形状。他的双眼布满了烧尽海的渴望,还有对于白鸽的怨恨。为什么她的蹄子能帮助她飞过高山?为什么她的蹄子不需要沾满鲜花便可迎向海?为什么她的皮毛是那么干净又纯粹?
层级间固定数量的叶子不再能填饱他的肚子,赤红的双眼搜刮着一切所能获得的树叶。眼中的渴望逐渐变成了那富含着欲望的烈火,贪婪地进食着。他第一次伸出双手去抢夺别的两脚羊手中的树叶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饱腹感。他知道了,饿着肚子会爬不高,饿着肚子也飞不远,就让自己替代他们走向更高的层级。接下来,为了奔赴那远处的海,他张开嘴去撕咬着,伸出蹄子去抢夺着。他也知道了,所有生物的脖颈开出那红色的花都是温热的,所有生物都可以像草一样填饱肚子。困兽之斗,只为果腹之欲,唯有他的欲望只是自双眼而迸出,指至那翻转的天空。
火在蔓延,那幻想中的海成为了最昂贵的燃料。
眼底的炙热在时间中愈演愈旺,那火把自母亲河畔燃起,烧尽了腾格里所珍爱的草原,藏起了那正在寻找油菜花的羊群,它大步地奔向守在边境的群山。那升起的浓烟,连鸽子都飞不出。
山后的火势磅礴,山前的大楼冷冷清清,那燃烧草原的火光未曾照亮这钢铁大山的楼道。
或是风向改变,他眼中的火不再燃烧那远方的草原,转而流淌而下,去灼烧他的五脏。从喉头途径心肺,从心肺又到肠胃,从肠胃滴到那开满花朵的脚背上。
这次,他终于爬不动了。
油菜花盛开前会经历一场印象深刻的春雨,他一直觉得这是沉睡的腾格里起床的第一个征兆。那缕被他从深山带出的,那饱含油菜花香味的风从脑海的角落钻出,唤醒了一个沉睡的灵魂。
那宛如初春的雨滴一样浇起了一席的灰烬,为什么在下着雨,又如此滚烫。
他站在树叶堆积的前方,任由那黑暗肆无忌惮的侵占跪伏在他身后的人群。他看着面前的玻璃,远方在泛着亮光,太阳像是被月亮送到了草原上。借着亮光他在镜子里看到一只奇怪的两脚羊。那个两脚羊直立的站着,脸上有他熟悉地黑色羊毛,身上也有他熟悉地彩色羊皮。和其他两脚羊不一样的是,这个身影的眼睛像两片叶子。他的思绪从火光转移到这个身影上,为什么,这个叶子会下雨呢?
像是受到命令一般,他一把一把扯下脸上的黑色羊毛冲向面前的镜子,头重重地撞了上去。他贴近的那一瞬间,看到了自己的黑色羊皮在山脚下衬着月光哀嚎。接着他被弹开了。
他再一次撞向了这坚固的镜子,他贴近的一瞬间,听到了红色的花生长在镜子上的声音,也看到了远方的草原上那盛开的油菜花地里,熟睡着一只刚刚诞生的黑色的羊。他又一次被弹开了。
他再次站起,才发觉那月亮的光是温柔的,刚刚盛开在镜面上的鲜艳在微微垂朽,还有一个若隐若无的白色影子在镜子里挥动着那丰满的前蹄,他顿了顿,再一次冲向那镜子。
那一夜只有月亮窥探到了这个秘密,有一只黑色的鸽子撞碎了镜子,途径了玫瑰花铺成的道路飞上了天空。这只黑色的鸽子迈动着前蹄一跃而上冲上了云端,曾经那看不到头的钢铁大山,已经是一件老旧的黑色羊皮的墓碑,纵使其内人影交织或是开满玫瑰,黑鸽子没有丝毫停留,朝着那传说中翻转的天空飞去。
黑鸽子奋力地在腾格里的怀抱中飞行着,跑赢了云彩也跨过了月亮。他不敢停下,因为发现钢铁大山的尽头是一座更高的钢铁大山,翻过更高的钢铁大山,便是那望不到尽头的山群,好像所谓的翻转的天空其实一直都只是大家口口相传的尽头。
他看到地面有一群黑色的身影,是一群黑色皮毛的羊群。其中有一只刚刚诞生,发不出任何嚎叫的白色羊羔,呆呆地看着那上空飞翔的身姿。黑鸽子忍不住,用力地嚎叫了一声,便立马转身飞向了心中所想的草原。
他路过了那两脚羊群所攀爬的钢铁大山,里面身影错错,他看到有只两脚羊凶狠地咬着另一只的脖颈,那滚烫的红色甚至染红了蹄子下的树叶,他也再一次看到那葬在山脚的黑色羊皮,他哀伤地嚎叫了一声。
他在空中遇到了那曾寄托着一切幻想的白色身影,追逐着在云端飞翔。她厌恶地保持距离,也从她的口中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乌鸦”。他看着相同丰满的前蹄,和一样在云端奔跑的影子,觉着是她欺骗自己。愤恨地离开云端俯冲到地面,看着不知名的湖泊倒映出的身影,那清风拂起的微波将他在湖心打碎又聚齐。他又无力地嚎叫了一声。
他爬过了草原边界那最后一座的大山,看到记忆中所熟悉的草原还有那流淌在空气中油菜花的味道。也看到养育过他的白色羊群。他降落下来落在一边。黑鸽子的到来让这些悠然吃草的白羊受了一惊,齐齐地嚎叫一声,“咩,咩”
他看了看羊群白色的皮毛,又看了看自己丰满的前蹄,俯身咬着青草,也用尽全身的力气嚎叫出,“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