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为男权社会,崇尚男尊女卑,而商人也毫无地位。武士彟正是商贾之家,早年通过卖豆腐发家,后经营木材生意致富,成为富甲一方的大门户。正值隋朝末年,群雄争霸,武士彟趁机和李渊父子(李世民随父南征北战)结识,并成为好友。既是好友,在李渊创建唐朝过程中,武士彟自然给予极大的经济支持。隋灭唐起,李渊成了唐高祖,后来李世民继位,即唐太宗。
李渊夺得天下,对功臣名将册封,武士彟当然也在其中。他也因此开启了仕途之路,摆脱了不被尊重的商人身份。不仅如此,唐高祖还亲自做媒,促成了他和没落贵族杨达之女杨氏的婚姻,使得他转换身份更加可靠。
武士彟和杨氏育有三个女儿,武则天排名老二,她一出生就展现出聪颖,故取名“照”,她深得父母看重,非常注重对她的培养。她喜好历史典籍,自五岁识字开始,就开始了读书、背书的童年时光,杨氏则是辅导和督促她学习的主要人物。
武照学习能力惊人,早已不满足母亲限定给她琴棋书画的培养,得到武士彟明朗的允许后,杨氏也指导她学习诗书礼乐。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武士彟根本拗不过古灵精怪的女儿,一天天由着她勤苦学习知识。
很快,武照差一岁就到及笄年龄,一双细长的大眼睛水灵水灵的,微笑的时候灿烂明艳,哀愁起来楚楚动人,就是一双不仅会说话,还会传达悲喜的眼睛。虽顶着一张标致的鹅蛋脸,明眉皓齿,武照的身材并不纤细,属于正常高挑型。也许唐朝对女性较为宽容的以胖为美始于后来的杨贵妃,在这种审美格调上,武照算窈窕。
寻常人家的女子在15岁及笄礼之后,就考虑婚嫁,到另一个家庭生活的三从四德必定已经教习清楚。武照也不例外,整个童年以及少年,都沉浸在了对女子的教育、对学识的汲取中,真是白白长着张机灵的脸蛋。
可她的成长过程中并非笑颜,更多的是难以言表的苦楚。即使圣人孔子儒家思想强调人的阶层,接触得更多,武照越来越认为自己和寻常人家的内心的向往其实没什么两样,就是嫁得好。十二岁那年,她随母亲上集市,被一个买油纸伞的摊位所吸引。其他摊位的油纸伞图案要么是各种花卉,要么是诗词典赋,这个摊位的却是唐宫美人。可见李世民是有多幸福!
武照被其中一把伞上的红衣娉婷美人吸引,因绘工了得,穿的一身唐装可以看出是丝绸,就过去问了价钱,准备带走。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儿,年龄和武照差不多大,眼珠子直勾勾盯着美人伞,明显囊中羞涩。
武照看着她哀伤的眼神,心里说不出来的苦,又向摊主拿了把更漂亮更华美的伞,微笑着递给小女孩。
“谢谢,谢谢!谢谢小姐。”小女孩感谢不跌,恨不能跪下了。
“贱蹄子!”突然一个身材丰腴,表情泼辣的妇女,过来揪着女孩的耳朵,就是一阵骂咧,“你家是有多穷,用得着去跟一个奸商的女儿行礼,她除了有几个臭钱,比你也好不到哪里。”说完,拽着女儿就走。
小姑娘本想将伞还给武照,根本来不及,活生生被拖走了。
武士彟家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家原本商贾之家,平日里武照也不爱出去,但每次出去她都能感受到来自周围人的鄙夷。想必不是出于求生销货,她家再家财万贯,也没有用处。
但这种受家室影响的忧伤没有让武照怀疑自己的淑女形象,真正使她失去精神支柱的,是武士彟也在同年逝世。
本就哀伤不已,家族操办丧葬,武照不是男儿身,披麻戴孝不能站前面,这也算了,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明里暗里不当她们娘们四个是武家人。看着杨氏受欺负,武昭更是忍无可忍,但又无可奈何。
他们是不可能承认杨氏这个后母的。
杨氏不愧大家闺秀出身,无论继子百般刁难,她一切都以武士彟的颜面为尊,事事力求丈夫的身后名。族里的掌事人能明辨是非,知道她付出一切的心,出面告诫武家两兄弟,万事等老爷的丧事办完为要。
就在武士彟的遗体被抬上陵墓去那天,也就是出殡日,杨氏以遗孀的身份立于墓前,她没有哭出很大的声音,只是小声抽泣。但武照看在眼里,明白这才是最沉重的伤心,对于其他人撕心裂肺的痛哭,更像是作秀,为的是给旁观者树立孝子印象,为马上到来的争夺家产做预备。
武士彟生前甚是疼爱武照,他一走,她的天空瞬间暗灰,仿佛蒙上阴影的幕布。父亲老了,自然要面对死亡,所以武照人前一副坚强的模样,只有夜里没人的时候,多次捂在被子里抽泣。
妹妹还小,对葬礼的理解都是随着大人和礼俗,要她哭便哭,该笑就笑。“爹爹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吗?”妹妹天真的问。
武照无比确切的说:“是的,爹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的。”
“我不要爹死,我要爹。”妹妹立马大声哭泣。
武照平静的看着妹妹,“不仅爹爹现在会死,以后娘也会面临死亡,就是我们,有一天也会死的。”
人必有一死,武照12岁时已经知道。
“你胡说,娘不会死的,娘不会离开我们的。”妹妹争辩说,“姐姐更不会死。”
听到这话,武照一把将妹妹搂进怀里。面对至亲的逝世,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都不愿去面对来自年轮岁月的差距。哪怕父母很老很老,也是越老越精神,怎会想到会有突如其来的死亡。
自从武士彟逝世后,武照一夜之间成熟了很多,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对于婚嫁的接受。父母之命她是相信杨氏的,媒妁之言却让她有些担心,要想彻底摆脱商人家世,还得靠她。
13岁那年,武照陪着杨氏参加表姐的婚礼,她嫁给了一位县令。对于这样的婚约,大家就不满意,表姐前一个相亲对象据说是王公贵族,无奈考虑女方家最大的职位是武士彟,在朝中都没有很大的权利,直接拒了这门亲事。
“就是这门亲事还废了很大劲,诶!弟弟的官阶听着不是很响吗?其实跟芝麻小官没两样。”姑妈不避讳的跟旁人抱怨。
武照听着无比刺耳。这怨气生得未免宽限了些,就近她的夫家不说,却怪罪到娘家头上,真是隔代亲也没有丝毫。
表姐出嫁的头天晚上,婚庆先生算过生辰八字,梳头女孩就选中了武照,和新娘又是亲戚,亲上加亲,最吉利。
梳头很简单,不过用梳子轻轻篦篦眉头——额头前留的头发。“姐,你今天真美!美极了。”武照发自肺腑的说。
表姐听到这话,没好气的说:“是吗?真是白长了我这一张脸,都给你武家人糟蹋了,到头来也只能下嫁区区县令。”
听到这话,武照对亲人的亲昵感觉瞬间全无,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母亲吃了依靠武家婚配的甜头也算了,连女儿还想分碗羹,真是不要脸极了。
“听说姑爹在朝中事做得不错,表姐怎么不想想姑爹,央他择个好夫婿。就算如今他已不在朝中做官,就没有几个旧识?”武照理直气壮的说。
表姐一下子被激怒了,“小丫头片子,就靠靠你家的名声罢了,还当吃着你家了。”
武照偏不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劲头,“哪里只是靠靠名声。记得那年姑爹犯事进狱,是我爹爹托人替他开罪的吧,行贿给府衙的钱,也还不是我爹的钱。”
表姐简直不能忍受如此见外的武照,“小妮子,你这是六亲不认啊!啊——看把你能的,亲戚出了事,不是能帮则帮,像你这样子见外,小心出门遭雷劈。”
武照被抢白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表姐见是这种情形,乘机又说:“表妹,现如今舅舅没了,意味着你也快完了。怎么说,靠你母亲杨氏,她家自顾无暇,虽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并没有实在的用处。再说你两个哥哥,长兄如父,那铁定不会有,别说隔层肚皮隔层亲,看他们争夺家产的势头,恨不能把你们母女四个剥皮了吃了。”说着,用蔑视的眼光看着她,“别看我今天只是嫁给一个小小的县令,指不定你明年平民都不会要你,你爹在世时,诚心为民,为老百姓花了不少钱,很有些名声,但那都是表面上罢了,背地里不知道有都嫌弃你家的钱。说豆腐和木材还不是卖给老百姓,都是民脂民膏。”说完,表姐也有些嫌弃她,就去接受长辈们的聆教。
空留武照一人,屋子被收拾得很是喜庆,置办的嫁妆塞满着大部分空间,她内心的悲伤根本与这里不衬,还是离开为妙。房间本也不是她的。
商人除了钱财是自己的,一无所有,心灵还得承受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悲苦。祖上无德尚能洗净,摊上商人身份,简直没法洗了。
及至姐姐出嫁,只能选择一个下级官员,这已是万里挑一了,据说仰仗武士彟生前的好人品而来。经媒婆说媒后,贺兰氏家就来了彩礼,定好日子三个月后接新娘子过门。自武士彟走后,杨氏自掏腰包供三个女儿吃穿用度,手头不宽裕,大女儿出嫁,不能不准备,就开口向武家兄弟要钱为女儿置办嫁妆。
“二娘,也不是我心狠,是家里实在没有余钱给大妹。爹爹的情况你也知道,虽说靠着早年的广交好友和李家的这层关系,谋得个官职,实际上徒有虚名,在位这么些年,不仅没有多少俸禄,家底都搭进去许多。你说我爹怎么这么狠心,抛下我就走了,我真是苦极了呀。”说着,武元庆大哭起来“爹…爹…爹,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元庆以后可怎么办呀,爹……”
杨氏不由得也潸然泪下,“庆儿,切莫如此,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儿的婚嫁只是小事,奴家能应对,你好生歇着,缓缓悲伤。”
武元爽一听这话,见缝插针的问:“二娘,听你这话,莫非爹爹生前私自为你留了份遗产?”
杨氏被吓了一跳,“是爽儿多想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继承遗产。”
武元爽听到解释方善罢甘休,“二娘,你说我爹是不是不应该做官,实在没必要为了一阶虚衔放弃做生意的老本行。现如今家里这么拮据,倒不如我不做那芝麻小官,改头回到做生意上。”
听到这话,杨氏差点一个踉跄,“爽儿定要三思,官阶不畏大小,都是光宗耀祖,切莫轻举妄动。”
本来武元爽也是说着玩的,这官职是武士彟在世时托人为他谋的,哥哥的也是,别说做生意,他根本就不想再劳累,整天顶着个官帽,为的是游手好闲,及时享乐。“谨听二娘教诲。”
杨氏空手而归,武照甚是心疼,便不顾娘亲的劝阻,跑去和哥哥们理论。
武元庆想不到她竟然生出这种胆量,“怎么?你今天来替别人打头阵,是想博得先例,日后你出嫁时能分羹。别做梦了,武家还轮不到你们母女几个说话,就说今天你姐姐没有,等你出嫁时,更是什么都不会有。”
“要我说,根本就轮不到她,这丫头兴许就嫁不出去,如此泼辣,也不知谁借她的胆子,敢来找我们要钱,我看是活得不耐烦了。”武元爽实在见不得她顶撞大哥,说完,还想顺手给她几拳。
武元庆赶紧拉住,好歹是大户人家,动手哪成体统。“啊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爹走了,以后娘还不是我们兄弟俩管,不说你们没有进项就是给你面子,你倒好,反过来跟我们要钱。真是吃里扒外,武家供你这么多年,又几时找你要过钱。再说,就是给了你姐姐嫁妆钱,回头还不是让贺兰氏家的小子嚯嚯光,那又何必呢,倒不如在娘家留个情面,若是日后吃了亏,受了委屈,还能有个奔头,你说是吧。”
“所以就吞了姐姐的彩礼?”武照义正言辞的说,“你们不把我们当做武家人就算了,姐姐是要出嫁的人,人生就这么一回,没有娘家人的支持且算,连她的彩礼你们都占,真是愧为人。”眼见理论无效,武照也不管两位哥哥生气,顾自回去。
女孩子的婚嫁,最是大事,杨氏不能苦了女儿,就挑了上层首饰给女儿戴,次些的都变卖成钱,为女儿置办嫁妆。大女儿的出嫁也还算体面的操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