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5.
下午两点多，顾恒在天阳商贸公司门口把响河放下，就去见另一个客户了。天阳的陈总原是做箱包生意起家的，三年前把重心移向玩具和文具用品后，公司才逐渐庞大起来。
响河面前的这幢楼高出道路足有一层多，上面有台阶通向公司大门，下面正好可以停车。公司是一间老厂房改建的，前面四分之一辟为办公间，后面就是仓库。
响河由行政人员领到陈总的办公室，一进门，一股淡淡的抹茶咖啡的混合清香飘至鼻尖，可四下一望，只有一套上好的茶具摆在茶几上，正当响河疑惑不解时，陈总从办公桌后走上前来，左手握着一个电子烟斗，右手已然伸出来。
“小岳，你好你好。”响河马上伸出双手迎上去。咖啡的香味离得近了却淡了，原来是电子烟的味道。
他们在沙发里坐下来。陈总四十有五，身形颀长健硕，可见平日里多有运动，保养得很好。他剃板寸头，显得十分精神，剑眉星目，鼻梁挺括，若年轻个二十岁想必就是人们口中的“小鲜肉”了。只是那烟嗓一开口，响河的耳朵瞬间就挂了。
谈话由陈总的嗓音和气势掌控着，响河只能见缝插针。若不是确定是他通过朋友的关系找上顾恒，响河真的不相信眼前这位滔滔不绝的大叔是想请怀真来做暑期文具展销推广案的。
天阳商贸是全市几乎所有连锁超市和大中型购物中心的文具供应商，商超这一块陈总进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可谓异军突起，一鸣惊人，去年他刚拿下建州下面一个县级市的教育系统，这也就意味着那个县级市里几乎所有小初高内部的文娱体育用品均由天阳供应。
业务量的暴涨使得手下的员工焦头烂额，原本负责商超活动推广和营销策划的员工本就不多，而且多是半吊子，现在全部调用到教育系统这一块救急，这才有了怀真策划的用武之地。
陈总说话字字铿锵，说到激动处甚至血脉喷张、面红耳赤，响河全程只是附和，等到出了办公室的门才发现时间已足足过去两个小时。
在业务主管的带领下，响河参观了他们的仓库。
仓库和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响河一走进里面，立时觉得阴冷而寂静。脚步声合着回音，踢踏踢踏回响在过道中，通往前方的尽头。
“你别见怪，我们陈总就这样，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业务主管显得很随意，响河估摸着她已经不止一次对客人提起过他们老板这个恼人的习惯了。
走到仓库大约三分之二的地方时，面前露出一片很大的空地，上方四个摄像头无死角地对着地面，电脑和传送带一旁，拖车与箱子遮挡了仓管员和业务员的身影。
原来这里是点验货的地方。业务员和业务主管打了声招呼，并没有在意一旁的岳响河，继续和仓管师傅唠着嗑。这声音从箱子背后传来，分明是清清楚楚。
“李师傅，你说是不是，就这么几个人，每天都要配好几家门店的货，种类那么多，那么细，哪里还有时间去管网上的事情。”
“……”
“我今天连坐在电脑前查看订单的时间都没有，光仓库就跑了不下十趟，门店那边电话死催，我有什么办法啦，就算我今天和供应商要货，最快也要明天才到吧……”
“来，衡山店的给我，放这边……”
说话的女孩子音量虽小，但却气势汹汹，倒是她口中的“李师傅”一直嗯嗯啊啊，讳莫如深，一听就知道是个职场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了。
响河一直沿着货架绕着圈，断断续续地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业务主管定然知晓响河的尴尬，却没像刚才说起老板的脾气那样有所解释，倒像是故意要响河听见似的。
趁着仓库角落灯光晦暗，响河偷瞄了几眼那位主管，心想，这也是个道行不浅的妙人啊。从刚才小业务员和她打招呼她却丝毫未提点她什么，到撞见响河没话找话尴尬圆场而不说破就可以看出，这位年纪轻轻的女主管不仅深谙老板性格，而且和底下员工处得很不错。
也许她本是左右逢源的人，但是很明显，她也对近一年来的工作强度表示不满。但看她那不动声色的面孔，不管是考虑到公司形象还是自身颜面，她都称得上是胸有沟壑。
快到五点的时候，顾恒发过来一条短信，说是小平师傅会来接她，叫她等着别错过。
车子还未驶近面前，响河就兴奋地挥着手臂，嘴里一直喊着：“小平师傅，你好啊”，即便小平师傅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
上了车，响河就先甜甜地道了声谢，小平师傅不说话，只是“嗯嗯”地笑着，一笑脸上的横肉就挤出了褶子。
一般的女孩子见了小平师傅就怕，畏畏缩缩的，带着天然的拘谨，小平师傅虽然心里不怪罪但是自然没好脸色给别人看。却不想响河如此放得开，见到他也不油嘴滑舌，就是亲切地叫唤他一声“师傅”，显得坦荡真诚。
但凡有些真本事的师傅活到他这岁数都会有些怪脾气，小年轻到他面前真怕他也不行假服他更叫他看不顺眼，像响河这样既肯谦虚受教学本事的，又脸皮厚得听的了骂声的孩子，在他看来还是有点出息的。
“今天谈得怎么样？”
“哎，没怎样。压根没谈，就光听老板一个人说话了。”
“学说话前就要先听，听多了自然就知道要说什么了。”小平师傅那副师父教徒弟的派头一起来，响河就在心窝里乐呵了。她不介意他这样絮絮叨叨，只觉得这是他们关系铁的表现。
说到陈总的脾气和嗓音，小平师傅又有话说了：
“看起来一意孤行的人往往又非常正直爽快，所以说话急了点嗓门大了点，就怕你们不明白他的意思，倒给他绕出个什么弯子，叫他受罪。这种人一旦说开了，信你了，以后的事也就好办了。办得好，说不定做个朋友也是长长久久的。”
“像你一样，表面上凶神恶煞，其实心肠好，做事又认真，有脾气但不记仇，是不是？”响河自然地接话，每一句都真心实意。
“马屁拍太多，要刹不住油门的嗷。”小平师傅清清嗓子，面上虽不表现，但明显这话听着很是受用。
“你还年轻，知道个啥，人啊都有很多面的。就说这顾恒，表面上冷冰冰的，不也叫我来接你，于公于私都对你不错。你呢，还老和他抬杠。”
之前在公司，小平师傅一直是不怎么待见顾恒的，但是今天他却帮顾恒说话，这让响河很是诧异不说，更让她觉得委屈了。他们一开始熟络起来，不就是因为都看不惯顾恒吗。
“小平师傅，你这枪头调得也忒快了些，我躺着也中枪啊。”
“哈哈哈……”
顾恒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心思深沉了些，惯用的路子和他们不同，小平师傅不以为然。但是好的地方就是好，这是不可否认的。
这些响河都明白。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