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小的时候起,小到我无法找到年龄的参照,我就知道我有很多痛苦情绪,我不知道我因何苦痛,我就知道我总在忧伤落寞地独坐屋旁石墩上,目光幽幽地穿过小溪、田野,到达远处的树、山峦,又穿过肉眼可及的山峦,企图到达更远的遥不可知的山那边的那边。我总是不断地追问:为什么会有一个我?如果没有会怎样?会不会有另一个人他也会这么感受、这么想这么问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我每次好像都会陷入无从求解的迷思。
让人迷思地不仅仅是哪些无解的问题,还有“我为何会这样忧伤这样问?”小小的脑瓜小小的身躯如何跟别人不一样?
我也曾尝试跟人描述过这个场景,终究是发现我们确实不一样。
直到,咨询室里,领说:那好像是一个难以描述又很深刻的画面,你愿意把那个画面画出来吗?再把那个画面补全。
我很疑惑,我感知到的场景,难道还有画外画吗?我收起我的疑惑,只说:我试试吧。
我在脑海里勾勒出那个画面,用意念打了个草稿,那是一幅写实画。谈不上画工,但我觉得我的画笔应该能粗略勾勒出那些线条。
在那个略带杂乱的晚上,我拿起笔想将意念兑现,却边下笔边不满,也一边安慰自己:意念嘛,何须写实的严谨?信手几笔,就这样吧。我想勾出老房子侧面,呃,这不像我的画功。小小的“我”被画大了,因为太小描不出“我”的神态,可是,放大的“我”依旧没做到。中间空旷的一大片,那是我视野得以延伸的地方,本觉得空阔的空间,一不小心寥寥几笔,突然发现有些装不下我远方的树与山了,见不远处的学校也只能被压缩了。
画已至此,就为它注上些长短句吧。信笔写来,已是二十余行。嘿,字比画好办。
小小的身体里,
为何有那么多痛苦?
我总孤伶伶又忧伤地注视远方
一次次叩问:
这世间为何有一个我?
没有我又会如何?这世界可会有什么不同?
可能什么影响都没有。
可是,我不甘心
就算没有我
在另一个身体里,是否也会有一个思想
不停地如是地问
像我一样质问
像我一样思考
像我一样忧伤?
如是,是否我就不会消失?
可能注定有那么多痛苦
不在我的身体里,也会在另一具身体里
就算我不这么问,也会有另一个灵魂如是问,
如此,我好像可以承受这些忧伤。
这悠悠的风啊
可否将我的思与忧,
吹向另一个人,
那个跟我一样的人。
落笔,我仿佛觉得那个跟我一样忧与思的人是存在的,只是,山峦叠嶂无处觅而已。
文字比画满意。如此想着,我是否应该重新画一幅?我又在脑海里打着草稿。
这次,不用写实地想把什么都加进去,用明暗的阴影在一角画出老房子吧。大片空旷,我想勾出小溪、学校,田野,远处的树、山。抛开那些无关的杂乱,这画面仿佛干净隽永起来。嗯,山的另一边,应该有一个跟我一样的人!她是怎样的,是否也是个小孩,像我一样的处境?如是想着,我脑海里的画面被缩至一半,另一半是那人的空间,它是否是对称的?不,她的境况可能不一样,甚至,她不一定是个孩子。
不,她是现在的我!那个涉过水翻过山走到了山那边的我。
小时候,当烦恼苦痛堆积,我像卡壳死机的电脑一般。这时候就幻想可以将烦恼打包,一股脑寄给未来,未来会因此交通堵塞吗?我不知道,也无暇顾及。
跨越数十年,我收到了自己打包过来的情绪包裹!跨越时空,我似乎开始勾到了那茬解不开的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