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
我反复念叨《晋书》中这句话,忽想起王勃在《滕王阁序》恣意写道:“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不禁哑然,嗣宗啊嗣宗,你何来狂?何必穷途而哭?
“不见日夕华,翩翩飞路旁…这穷途!这陌路!竟是尽头!”一道沙哑苍老的哭喊像股凉风刺透我的双眼,我揉了揉双眼,只见一辆残破的马车风尘仆仆向我驶来。
马匹羸弱年迈,黄褐色的皮肉因肥膘的流失而松垮,随着马蹄掷地节奏荡来荡去。它身后系着一辆破旧的棚车,上面杂乱地铺着几片稻草皮。一位仰天长啸的老者,赤足而立,一手执酒壶,一手指天,双目怒睁,面色潮红,涕泪俱下。
“你这儒生,休挡着嗣宗的道道儿。”老者的一声叫唤打破了我满心的思忖,再定睛望去,只见他眼露白光,满目不屑,竟是白眼相对!
又见他既而用宽大的衣袖满不介怀地拭去涕泪,举起酒壶,嚎啕痛饮,任由酒汁儿溅洒,“独坐空堂上,谁可与欢者。出门临永路,不见行车马!”又一声哀恸,响彻荒野。
“先生莫悲!”我双手作揖,向他缓缓拘礼,“且听小生一言可否?”
他那白眼向我看来,似是默许。
“先生来时之路,崎岖多阻,马车过境,黄沙漫天。然先生不以为意,任凭那一壶浊酒,一寸草垫勾勒出心中万千沟壑,一人一马与这飞扬的沙尘格格不入。”我缓了缓语气,看向嗣宗略微狰狞的面容,又道,“枉论这世道何如,且说先生放浪形骸寄情山水,处江湖之远而心忧天下,一身豪气壮志何惧无处安放?”
“訏谟定命,远猷辰告。夫运筹策于帷帐之内,心系于天下苍生,何为泥于居庙堂?庙堂者,乃天下人志之一也,却非善也。为官者,一如画地为牢,眼界心性因地位高下而变换,其心不纯也。而先生于苍茫江湖,如旁观者清,冷眼观世间百态、辛辣评头论足,两袖清风,洗尽铅华,不亦可乐?”
只见他眼眸渐渐泛着青光,面色稍霁,双手捂着酒壶,淡淡地望向远方,“先生,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路有尽头,然人生无止尽,处处可绝地反击。先生满腹经纶,洒脱随性,怎会有穷途末路之境域?”
良久之后,只听回音“朝为媚少年,夕暮成老丑。世人皆醉啊!罢了罢了。这陌路之交亦是缘,你且上车,与老夫共驾。”
“敢问先生前往何处?”
“往去处去。”
“世人皆醉,嗣宗独醒;一壶浊酒、一马一人,心向往之……”
世人常道阮籍狷狂,君不见幽愤高歌之啸?阮籍哪里是不知没有岔路,身后滚滚红尘、纷纷扰扰,太多悲苦、太多幽愤,终是摆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