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我昨日,饮了半杯浅醉的缘故,竖日醒来时,竟已过了辰时。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猫着身在我屋子里来回渡步。
“谁在哪儿?”我眯着眼问了句。
“铿锵——”一声,似是有什么兵器掉在地面,发出很大地声响。
我一下清醒过来,当即起了身。
我几步过去,瞧着正欲躬身捡什么东西的身影,皱了皱眉,“大人?大人怎么在我屋子里,还一副鬼祟的模样?”
“说什么呢?谁鬼鬼祟祟了?”千夙瞪着我微微直起身来,而后指指一旁的地面,“喏,在沉星阁随便寻了件灵器,拿来给你!”
我瞧了瞧他,躬身从地上将那件灵器捡了起来。
这灵器,短剑模样,长有三尺,通体白色,剑身之上每隔一寸处便有一道浅纹,握把处又印着暗青色花纹,靠近剑身处镶了颗拇指大小的金色玉块。
我在那玉块上轻轻一碰,霎时,那原本是短剑模样的兵器,刹那便如繁花盛开,层层相嵌利刃成花。
“它闭为短剑,展如花状,用时可片片分离,漫天飞花!”
我呼出一口气,仔细打量着手中灵器,“这般好看的灵器,我在沉星阁怎么从未见过?”
千夙道:“沉星阁的宝物多了去了,你没见过很正常!”
“不应该啊,沉星阁的宝物……”
“我寻了几件,重新锻造了下!”
这我便相信了!
沉星阁……
忘了说,沉星阁便是树洞里千夙用来放神器宝物的房间。
灵墟殿,也便是我常说的树洞,其内又有一宫一殿一楼阁,分别唤作天阙、芳华与沉星,千夙住天阙宫,我居芳华殿,而沉星阁内,是堆积如山的灵器宝物。
听千夙说,天阙、芳华与沉星这三个名字,源自“日月芳菲尽,星沉天地清。”
这名字念着,倒很有诗意,然若依着千夙,说起来便很繁杂,我索性增增减减将它们统唤作树洞。
然树洞里宝物虽多,我却都有些印象的,倒是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灵器。
“这么说来……”我仰头盯着千夙,“是大人特意为我做的?”
千夙白我一眼,微抬下巴,一副高傲之姿,“在我身边当差,却连件像样的灵器都没有,丢人!”
我敛不住唇边笑意,喜滋滋地道:“大人真是这世间顶顶好的神,我能随在大人身边,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大人简直……”
“得了得了!”千夙不耐烦地打断我,“漂亮的话别说了,为它取个名字方为正事!”
我咽下一大串准备用来夸千夙的话,又捧着那灵器仔细思了半晌,方信心满满地道:“既然它展如花状,便唤作……小花如何?”
“嗯?”千夙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瞧了眼那灵器上的青色暖玉,又试探道:“小青如何?”
“呵……”千夙冷冷一笑,嘴角微动,终是没说出一句话。
“那小白……不行,小白这个名字已经有……”
“唤上清!”千夙打断我,咬着后槽牙道:“就唤上清!”
我不解道:“哪个上清?”
“神界上清天,上清二字!”
手中的灵器突兀发出一阵轻鸣,而后有一缕金光忽闪而出,层层围绕在我身侧,指尖渐渐聚拢起一滴鲜血,而后慢慢渗进了那灵器剑身之内,剑身之上缓缓显出“上清”二字。
“从今往后,你便是七华护体灵器,上清。”千夙的手,一寸寸拂过那泛着金光的灵器,语气淡漠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地威严,“你在时,护她周全,你亡时,仍要护她周全,可记好了?”
上清在我手中一阵轻鸣,似在回应千夙所言!
“很好!”千夙负手而立,垂着眸子瞧我,“可还喜欢?”
“自然喜欢!”我瞧着千夙眉间不变的无双风华,莞尔一笑,“大人所赠,不管何物都是极好,我都喜欢!”
或许是那日的归灵墟,日光有些晃眼,才让我瞧不真切千夙的神情,也或许是浅醉的后劲儿还未过去,所以我仰头瞧他时,舌根便有些发干,因而,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我想,上尊大人不亏为上尊大人,这副模样,光瞧着,就令人心生欢喜!
许久,千夙轻咳一声,敲了下我额头,“莫再发愣了,换件衣衫,我们巳时启程!”
我回了神,喜道:“去人间?”
“不错。”千夙背过身,拂袖而去,“但若你不想去,也是可以!”
“去去去!”我急忙应道:“大人稍等,我一会儿便来!”
待千夙离开,我又将上清仔仔细细瞧了一会儿,而后寻了几件他曾赠于我的衣物,方急急忙忙出了树洞。
树洞外的日光下,一道白色身影正玉身而立,他神色肃静,眉眼清冷若冰霜不化。
我正正身形,温声道:“司法天神这么早便过来了?”
明珏身形未动,只与我微微颔首。
我四下扫了眼,道:“千夙呢?”
“嗯?”明珏神色一惊,疑道:“你唤他什么?”
“啊……”我噎了下,干笑两声道:“上尊大人,我是说上尊大人,怎么不见他啊?”
明珏瞧着我,目光中满是不解与探究之意。
半晌,他道:“千夙未出!”
我不满道:“为何你能唤千夙,我就不能唤?”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很是怪异地道:“何意?”
我耐心地与他解释,“方才你问我唤他什么,言下之意便是:你如何能唤他千夙?难道不是此意?”
明珏似乎很是认真地思一会儿,而后微微勾唇,道:“非也!”
我咬了咬牙,“司法天神,真是惜字如金哪!”
“你以为,谁都似你这般闹腾么?”千夙从树洞探出身来,很是嫌弃地瞧着我。
“大人!”我见此,急忙凑至他身边,噙着笑道:“我自是不如大人这般风华绝姿,贵于六界众生啊!”
千夙白我一眼,又侧目瞧着明珏,“小明确定要去吗?”
明珏抿紧双唇,生生挤出一丝笑,“自然!”
千夙又道:“神界当真无事可做?”
“人间十载,神界十日,此去,耗不了十日吧!”
莫说十日,恐一日光景便可回来!
千夙有些哑口无言,愣了半晌,方颇为僵硬地笑了笑,“甚好,甚好!”
“扶桑,守好归灵墟!”
扶桑树在我们几人身后抖了抖树枝,而后,绿叶长枝,瞬间便覆盖了归灵墟千里之地。
我们立在云端,一路朝人间地界而去。
半晌,千夙突然道:“你瞧我做什么?”
我刚想说“并未”时,却听明珏应声道:“略惊!”
千夙道:“何意?”
明珏吐出一口气,缓缓道:“初识,会唤你名字的,不论仙神,便是极少,后你承神界主神之位,更无人敢唤,再后……”
明珏突而望我一眼,接着道:“再后来,你隐于归灵墟,六界皆知你乃上尊大人,无人知你是千夙。”
他望着擦身而过的些许软云,轻轻一笑,“忽而有些感慨!”
千夙神色淡淡望着云端下的万千红尘,许久才道:“是啊,六界皆知我乃上尊大人,无人知我,是千夙!”
他神色很是淡漠,清亮的眸子在某一刹那,似乎闪了一抹明黄微光。
明明是极具暖意的色彩,落在我眼中时,却似带着能穿透身体的凉意,令我不由自主有些难受。
像独自一人立在万丈高峰,峰下是数万万需要护着的众生,峰顶清冷不胜寒意,他一人,冷眼看着日月更迭,星辰变换……
百年千年,数万年,仍孤身只影,无人轻声唤他,亦无人与他并肩,看十万里山河漫漫。
“我知啊!”我拽拽千夙袖角,“我知大人是千夙!”
“你是六界八荒的上尊大人,亦是我的……”我止住话头,轻笑道:“亦是归灵墟千夙!”
他偏过头瞧我,神色未变,眸中却盛满微光。
半晌,他舒眉展颜,与我道:“也就是你,敢这般放肆!”
明珏少见地附和,“委实,放肆!”
我便不语了!
他们一位是上尊大人,一位是神界司法天神,算起来,都是我不能惹的神。学会察言观色,适时认错讨好,方能活得长久。
只是不知,我花了六百多年才探寻出对付千夙的法子,对这位司法天神有用没有?若是没有,我恐还得再费些力气!
我正思之时,忽觉有股暖意袭来,连迎面而来的风,都似乎冒着热气。
“这是到了何处?”我挥手将身边的热风挥开了些。
明珏道:“快至人界!”
千夙补充道:“艳阳高照,风如热浪,恐是不巧,正碰上人间酷夏之季。”
“倒是无碍!”我搭言道:“听闻人间之景,不过山河秋色,雪覆枝头,江水泱泱,繁花漫地罢了!此时正值夏日,人间百花齐放,许是一盛景。”
千夙低笑一声,问道:“听谁之言?”
我抬头瞧他,但见他正低眉望我,神色莫名,眸中却一片清明。
他方才似乎笑了,然此时瞧着,却不见半分笑意,眼角眉梢皆是凌冽。
我咽咽喉咙,委实不知,又有哪句话惹到他了。
“嗯?仙界之人?”
我干笑两声,应道:“大人怎地又生了气?”
千夙眉峰一压,扬了手便欲打我。
我早有反应,身形一转便躲至明珏身后,而后挑眉望他。
以前与他动手,我时常不敌,躲藏之地也多被他发现。如今便不一样,有明珏在此,他再怎么生气,总不能与神界司法天神大打出手吧?
我想到此处,心上一喜,不由便笑出了声。
“七华!”千夙忽而收回手,沉眉望着我道:“过来,我不打你了!”
我探出头,“大人此话当真?”
千夙并未回我,只微敛了眸子,将目光落在明珏的一方袖角处。
我顺着他目光望去,立时一惊,而后立即松开拽着明珏袖子的手,又拖着小步移至他身侧,陪着笑道:“大人说不打便肯定不打,我信大人!”
千夙瞧我许久,终还是轻出一口气,低声道:“站稳了!”
我低低应了声“是”,而后很是乖巧地立在了他身侧。
明珏忽然道:“你与往日,有所不同!”
千夙回:“何处不同?”
“不知!”
“那便一如往日!”
明珏忽而低笑了声,道:“或许!”
……
我再未去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只伸了脖子仔细瞧着越来越近的凡间之景,心有所想。
千年前曾来人间,瞧过山川河流,人间烟火,却终觉,不过繁华之景乱我心,迷我眼。
却不知此次,可有不同?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