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短篇 | 青燃剑

文/君七寻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江南六月的雨落得又急又快。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又疼又腻,如同这世上最厉害的暗器,出手绵密,一会儿就把街上的人全赶进了街边的茶馆里。

茶小二在人群里穿梭,眼见着茶馆里客满茶热,一双眼笑成了月牙,“哎,客官你要的梨花盏,再来一碟蝴蝶酥。”

这一桌出手阔绰,为首坐着一位白衣公子,衣料名贵,气派十足。茶小二愈发殷勤笑着:“公子,可还要点什么?”

“不必了,这雨打梨花,雨润如酥,要这一盏一酥正好。”

那公子眼瞧着窗外,口中文雅,话音方落,他身边的仆从见小二还有话说,便道“走走走,公子有吩咐我会再叫你来”,把他挥退了。

“可惜了,这一场江南急雨,我竟没带伞,不然也好为佳人擎伞。”那公子打开手中折扇,话音一转,音量不高不低,正好让那隔壁桌上的女子听见。

那女子身穿绯色纱衫,面朝窗外,长发如瀑,恰和雨景融合,似一幅烟雨美人图。此时扭头看来,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一点飘来的雨滴,譬如山茶朝露,令那公子心神荡漾。

她樱唇轻启,却是一声轻笑,道:“哪来的鹦鹉在这乱叫。六月的雨打芭蕉,哪来的梨花。可见这杭州城也不全是才子,倒是鹦鹉多一点。”

“大胆村妇。”那公子的仆从反应机敏,想着先唬住这小娘子。他家公子可是府尹之子,虽然外表温润,但其实最是心窄。他觑了一眼公子,心道亏得那小娘子貌美,公子难得没有发作。

那公子面上一笑,道:“有趣。那小娘子可知这江南雨天,最该做些什么,才能不辜负这一番良辰美景呢?”

他心里虽恼,但更想先哄得小娘子开心,张牙舞爪的猫儿温顺起来才叫人兴味十足。这一想,他一柄折扇扇得轻慢,话也说得轻佻。

那女子喃喃思量:“做些什么才不辜负美景呢?”眼波流转,看得那府尹公子更是五迷三道,情不自禁地往这桌走来。

却听她咯咯一笑:“那必然是打上一架,才算不辜负良辰美景。”

说话间,那女子把桌上的茶盏碗碟一气丢掷,正砸在府尹公子的脑壳上,一注鲜血登时流下。那公子哇哇大叫,“快,快把她给我抓起来,抓起来!”那桌总共站着四个仆从,立时拔刀向那女子扑来。

那女子身形灵巧,闪转腾挪竟如跳舞一般,叫粗汉抓她不着。她只恨今日出门随意,身边并无趁手兵器,一时也拿这帮人无法。不耐之下,她娇喝道:“窗外廊下的朋友,还要一直看戏么!”说着便侧身斜着往外扔了一把筷子,直直飞向窗外。

原来那里一直站着一个人。

那人见被发觉,也只得出手先扫掉迎面而来的筷子,一把短剑出鞘,将那帮恶仆惊得倒退五步。

那人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窗外?”他一身布衣短打,浑身带着雨雾湿气。那一手剑法实在漂亮,如同雨后的笋,雾里的竹,风中的燕子,既轻巧又利落。

那女子眼里闪过惊艳之色,娇笑道:“若我说,我一直在等着你呢?”

她灵巧避开一个大汉的砍刀,又往那轻浮公子的脸上砸了一个花瓶,直叫他昏倒在地,这才抓着那后来人的衣袖,娇声说道:“融燕剑可真是俊俏。快走吧,人多就不好玩了。”

几个起落间,两人已遁出茶馆,只留馆中人声纷乱,渐渐杳渺。

雨水却并不见停歇。雨疏风骤间,只见女子发丝飘动,暗香浮动。她侧脸一笑,道:“融燕剑,江逾白,对不对?”

江逾白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场急雨会遇到这女子。可是遇到了便是遇到了。有些相遇不必问缘由,只要记得相遇那一刻。这一刻风簌簌,雨潇潇,那女子含羞乱飞鬟,得意频相顾。她一笑,笑靥如雨中初荷,如梦里春莺。

“那你也认得我了吧?我叫花青燃。”这一刻胜却人间无数。


2

可惜人和人的相遇并不能总靠那一刻定终身。

雨停下来的时候,江逾白的心也停了下来。那女子和他一路在雨中飞奔,纵然轻功了得,也是衣衫半湿。想必是要尽快换一身衣服的。可她看起来并不着急,一路走去,倒是不顾路人的眼光。

江逾白并非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江湖侠女并不少见,却从未见过如此不拘小节的。他思虑良久,终于问道:“姑娘,不知芳居何处,在下送你回去换一身衣服?”

“青燃,你就叫我青燃吧。”花青燃扭头一笑,道:“不用管我,你自离去便是。”说完又往前走去,倒像是真不在意江逾白的去留。

“这......”江逾白想起先前在茶馆时,这女子还口口声声说在等自己,这下颇有点摸不着头脑:“那你先前说是在等我,是为何?”

“说说罢了。我其实就是在那里等人,是谁倒也无妨。只不过不能是个轻浮公子。”

花青燃靠在石桥边,看着远处的烟霞,雨后初晴一缕阳光映在她的双眸中,潋滟动人。

“为什么呢?”江逾白突然有一丝恍惚,眼前的女子像极了旧日一张故人面。“为什么在那里等人,又为什么是谁都可以?”

花青燃咯咯一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巧了,你知道吗?我在那里,是在等我爹。左右等不到,找一个人送我回家也是无妨。只不过要找一个面相老实的,不然这一趟相送,还不知道送出什么乱子呢。”

江逾白也靠在石桥上,扭头问她:“那为什么这会儿又不让我送呢?”

花青燃看向他,笑里带了点促狭和揶揄:“江逾白,你当我是刚出门的小丫头吗?”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江逾白的配剑,道:“这个呢,是融燕剑,是江家祖传的宝剑。融春三十六式,剑出如飞燕。是不是?”她背着手,像是个教书先生在背教案,一字一句说得准确。

江逾白紧了紧佩剑,点头道:“不错。”

花青燃抿嘴笑,又指向江逾白,道:“你呢,是江逾白,东南七大家之一江家的长房嫡子,世袭融燕剑。当年在武林大会上,你虽然不是头筹,但一招‘燕子还巢’相当漂亮,当得起一句武林新秀。是不是?”

男子自来爱听夸赞,尤其是从漂亮女人嘴里说出来的夸赞。江逾白此时耳廓微红,看着花青燃的脸,又鬼使神差点了点头:“不才,正是在下。”

当着这貌美姑娘的面,稍稍不承让好像也不打紧。看着花青燃天真的双眸,江逾白不由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称号,更显几分美名。

“你还有个称号,叫做玉面飞燕,是不是?”花青燃像是憋着笑,扭头看着江逾白。男人面容清俊,眉目疏朗,多年习武又练得一身好体魄,身姿挺拔,不知是多少侠女红袖梦中人呢。

江逾白眼神微闪,不自在地问道:“是又如何,那也不过是朋友们胡乱说的......”

石桥上跑过一群孩童,花青燃看着他们打闹,微微蹙眉,又往桥下走去。江逾白也跟着上前,跟在她身后。

“朋友乱说啊。那我也听朋友们说过,有一年江南春雨,玉面飞燕在山匪手里救了一位女子。他二人一见如故,情深意重,没多久,便许了婚约。”

花青燃停下来,转身看向江逾白。她恰好站在树荫下,面容半明半暗。风过时,树影在她脸上摇晃,看不清神色。

江逾白又听她说道:“那女子名唤碧水。你说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孩童的打闹声渐远,风吹树叶的声音倒是听得尖锐了。

江逾白这才想起花青燃像谁。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确实像极了他的未婚妻——碧水。那日也如今日,他救下碧水。那一刻,他和碧水四目相对,缱绻动人,足以许下余生。

花青燃见他不语,又抿嘴一笑,道:“江逾白,你有了碧水姑娘,我又怎么能再让你送我回家呢?”


3

虽然被戳破心事,不过这送一送而已,难道还能送出什么幺蛾子呢?

江逾白最终送花青燃回去。这女子行事乖张,若她独身离去后真发生了坏事,他和她一同从茶馆飞奔而出,可脱不了干系。到底他是亮了一手融燕剑的。他想起花青燃似乎对自己和碧水的事情了如指掌,可他对花青燃却几乎一无所知,不禁心中惴惴。

美貌是这女子涂了霜糖的利刃,此时抵在了江逾白的心口。

自从为了迎娶碧水,江逾白立下誓言必须重振家业。旬月以来,他已一路劳顿,身心疲累,本是在茶馆外歇息,不想被花青燃一语点破,鬼使神差之下,竟多了这般纠葛。

眼前的花青燃身影袅娜,一路走来,这抹夕阳倩影令无数人侧目。路人落在江逾白身上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些艳羡嫉妒。

这感觉如蜜糖,如砒霜。虽然甜蜜,但是危险。虽然危险,但是蜜甜。

这般想着,不知觉间,两人已走了许久。却听花青燃道:“好了,你就送我到这吧。”

抬眼时,眼前是一段上坡路。坡不陡,平缓而上,便是一段开阔大路。路的尽头,一座庄园映入眼帘。大门匾额上书“鹣鲽庄”三个字。竹篱间,隐见园内亭台楼阁,画栋雕砌。

江家地处东南两广地带,鲜见这般江南园林,江逾白一时不禁赞叹:“好气派啊。”

“只是外表好看罢了。”花青燃一副对庄园不感兴趣的样子。她正要对江逾白说话,却顿了顿,直直看着江逾白身后。

江逾白转身望去,一位中年儒士正从那段上坡路走来。他一身青色长衫,着装儒雅,但却自带一股霸气,面容不怒自威。细看下,他两鬓斑白,眉眼间和花青燃略有相似。

“你父亲?”江逾白小声问花青燃。花青燃抿着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花父的眼神在江逾白和花青燃之间逡巡,似在打量,又似在审视。

“你不是去找姨母去了么?”花青燃直直看着父亲,问道。

花父回神道:“噢,下雨了。我来看看你回来了没有。”面对女儿,他似乎并不像一般父亲那样严厉,语气中仿佛还多了点小心翼翼,生怕花青燃生气一样。

花青燃指着江逾白道:“他就是江家融燕剑,江逾白。”

江逾白执晚辈礼。花父点了点头,道:“我是青燃的父亲,谢谢你送她回来。”他的眼神落在融燕剑上,再看向江逾白时,眼神说不上友善。“听说江家最近有喜事,在下先恭喜小江公子了。”

江逾白一愣,嗫嚅着想说话,却听花青燃道:“江逾白,我爹原本可是想给你我说亲的。”她的话是对江逾白说的,眼睛却仍直直看着花父。

花父讪讪开口,“燃儿,那时我并不知他有婚约......”

花青燃插嘴道:”爹,我本来不认识他。今日一见,我却很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这话惊得江逾白扭头看她,却发现她目光坚定,仿佛他二人真的已互诉衷肠。可先前她明明,没有表现丝毫喜欢。

没有一个父亲看到女儿青天白日说喜欢另一个男人时不生气的,尤其是那个男人还是个有婚约的男人。但不知为何,花父对上花青燃直直的眼神时,又放缓了表情。他有责备,有疑惑,唯独没有了怒气。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你喜欢就好。”

花青燃眼神黯了黯,却抬头对她爹笑道:“那行。您可以走了,想必姨母还在等您。我准备请江公子进屋坐坐。”

花父尴尬,片刻后,又对江逾白道:“那之后就辛苦江公子照顾小女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他勉力表现得不那么生气,但是眼神落在江逾白身上时,仍然有一道杀意,仿佛他女儿今日所有话都是江逾白教唆的。

等花父转身离去时,江逾白才觉得松了一口气。他看向花青燃,道:“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知道我和碧水有婚约了吗?”

花青燃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再扭头时,却冷冰冰的,判若两人。她注意到江逾白的眼神时,又嫣然一笑:“是啊,我知道啊。可是那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少女容颜楚楚动人,笑起来时眼眸水光粼粼。江逾白犹豫,道:“可是伯父他不会同意的......”

花青燃笑道:“只要你同意就行。我爹他不会管我的。他刚才不就没有管么?”她看向父亲远去的背影,似乎还在挽留什么。

江逾白突然仿佛明白了她在责怪她的父亲。天下没有一个父亲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有妇之夫。除非这个父亲并不爱这个女儿。

金乌西坠,最后一抹夕阳落幕。花青燃仍然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孤零零的。江逾白想劝花青燃进屋,有什么事情可以明天再说。如果......她需要他的话,他可以明天再来找她。

却听花青燃道:“你说,会有一个父亲爱一个杀了他妻子的女儿吗?”


4

这一夜,江逾白辗转反侧。脑海里反复回想他和花青燃的相识。

虽然不过一日光景,他却忘不掉这女子。他在那女子似笑非笑的眼里,无所遁形,但他对花青燃却一无所知。这女子和碧水一样貌美,不,更甚于碧水,此刻浑身是谜,如同一个九连环,解一环,又套一环。等江逾白回味过来,他已经放不下这个套索了。

为什么要拒绝一个美貌又神秘的女人。何况这女子还对他有意。

江逾白想起临别时,花青燃笑得花枝乱颤:“你信我吗?”江逾白皱眉,道:“我不信你会杀了你的母亲。”花青燃又笑起来。再望过来时,眼眸极亮:“江公子,如果你最近恰好没事的话,我正好想要请你帮我一件事。”江逾白问:“什么事?”

“和一件武器有关。”她一字一句道:“今日已晚,不便细说。明日午后,你去你我初遇那家茶馆找我。”说完,她径直走向江逾白,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我等你。”她吐气如兰,引得江逾白耳后酥麻。走时,她又用小指指甲从他耳际滑至下巴,又用拇指点向他的嘴唇,道:“不许忘了。”

江逾白想起那时她的眼神,欲语还休,仿佛投入心湖的石子,泛起圈圈涟漪,令他浑身焦躁,只想要再靠近一点,再了解一点。

何况,还有一件与武器相关的事。美人和武器,为什么要拒绝。

江逾白如此思量,一到次日午后,便如约来到茶馆。


昨日骤雨,他只随意立在茶馆外。今日天晴,他打量这茶馆觉得颇有雅致,一楼有匾写茶香满室,二楼厢房雅座内又有联书水天秀色。从二楼窗扉望去,正是杭州西湖水天相交之色,清风习习,令人心情舒畅。

“江公子久等了。”一只素手推门,花青燃携一股茶香入室,让江逾白眼前一亮。他忙起身相迎:“哪里话,青燃姑娘请坐。”

花青燃嫣然一笑,另一只手把两柄剑放在桌上。“江公子请看。”

这两柄剑,龙吞夔护,珠宝晶莹。一把剑鞘上面錾一“鸳”字,一把上面錾一“鸯”字。江逾白拿起那柄鸳剑,抽剑出鞘,明亮如一痕秋水,不禁赞叹:“好剑。不知此双剑和蜀汉昭烈帝可有渊源?”

花青燃拿起另一柄鸯剑,道:“眼光不错。传言蜀汉昭烈帝惯使一柄鸳鸯双股剑。此双剑便是那鸳鸯双股剑,多年前被我爹偶然寻得。”她抽出鸯剑,一剑便削去了一个桌角,接着道:“他那时爱我娘情意绵绵,特意将这两股剑做了拆分,另做了两只刀鞘,成了两柄剑。鸳剑长三尺七寸,鸯剑长三尺四寸,削铁如泥。”

江逾白一时爱不释手,连连称赞。花青燃笑语盈盈:“可比得你那融燕剑?”

江逾白兀自摆头道:“不好作比。好剑犹如美人。环肥燕瘦,各美其美。融燕剑胜在轻薄,出手迅疾。鸳鸯剑胜在合力,雌雄双剑合体,合二为一,其利断金。”

花青燃点头称是,道:“那如果,我把这雄剑赠予你,你可愿意和我合力,练成绝世剑法?”

江逾白一惊,道:“这是何意?”

花青燃收起雌剑,起身望向窗外,道:“你说得很对,这鸳鸯剑,须双剑合力,才能体现这剑法的妙处。”

“当年我爹寻得这鸳鸯剑时,随剑还有一份鸳鸯九式的剑谱。只是他已经有了叶舟剑,没有弃而不用的道理,于是便拆了双股剑,想教我娘一起练鸳鸯剑,待我娘领悟鸳鸯九式,再将两剑并为双股剑,由我娘一人使用。”

江逾白心下讶异,一方面是没想到昨日那位伯父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叶舟剑”。

一般武器多以武器的质地、形状命名,比如青剑、狼牙棒;当武器落入武人之手,使得好的,便会用那一门武功心法重新命名武器,比如雾切枪、多情鞭,融燕剑;只有当习武之人精通所学,新创一门用法,武器才会用所用之人的名字命名,比如叶舟剑。

所谓“叶舟容易、行尽江南地”,说得便是当年花叶舟独创一门飞花剑流,打遍江南无敌手,世人便把他的剑叫做叶舟剑。

另一方面,他也没想到原来这鸳鸯剑,竟有如此缘由。花叶舟既然有了叶舟剑,当然不可能弃剑不用。他肯为一女子,重新研习新的剑法,也算得情谊深厚吧。

只是眼下,花青燃又为何说要和他一起练剑?

仿佛看透他的心事,花青燃接着说道:“外人道我爹为了我娘研习新剑,可并不知我娘为了能配得上这所谓的情谊,也是朝夕苦学,呕心沥血。可武学一道,讲究天分根骨,我娘再怎么苦练,都无法参透最后一式。”

“日子久了,她便神神叨叨。人们都说,我娘魔怔了。”

“我爹自此便终日在外遍寻名医,留我娘在家休养。我爹不在的日子里,我娘除了自己研习,还会让我一并学剑。她用雌剑,我用雄剑,从第一式到第八式,日日年年,毫无滞碍。只是我们母女二人终究达不到情意绵绵、情谊相通的境界,那最后一式一直没有寸进。”

花青燃似乎陷入回忆,沉默良久。江逾白看着手中雄剑,也仿佛感同身受。他自继承融燕剑,也曾一刻不敢停歇,日夜参悟。幸不辱使命,否则也恐生心魔。习武之人,最怕执念二字。

他迟疑问道:“那你娘,现在参透了最后一式么?”

“没有。”花青燃转过脸来,脸上已有泪痕:“我娘死了。十年前,我八岁生辰那日,我娘死在了鸳剑之下。”

江逾白心惊,手中鸳剑仿若发烫,道:“鸳剑?那不就是你用的雄剑么?”他又想起先前遇到花父时,花青燃说没有父亲会爱一个杀了妻子的女儿。难道竟然是真的?

花青燃冷冷一笑,道:“不是我。那日我爹不在家。等他和姨母等人赶来时,发现我晕倒在房里。我爹查看了庄园内外,除了我娘以外,还有一十六个仆人护院被人用鸳剑杀害。姨母外出报了官,官府差人来看,也看不出什么缘由,最后以外贼闯入、谋财害命定案,至今还在悬赏缉拿疑犯。”她一字一句,仿佛已经和人解释了无数遍一样,仿若背诵。

话毕,她极轻地问道:“你信我吗?”

江逾白见她泫然欲泣,急忙道:“我信你。”

花青燃又道:“所以我想学这鸳鸯九式。我要用这最后一式去击败杀了我娘的人。”她转身走来,紧盯着江逾白,问道:“江公子,你可愿和我一同参悟这鸳鸯九式的最后一式?”

江逾白犹豫,道:“可是我答应了碧水,再过一月,就要回家娶她。”

花青燃闻言,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如断线的雨珠敲击江逾白的心弦。她一步步走近,仿佛下了决心一般,扑入了江逾白的怀里,如乳燕投林,长风入怀。

她闷声道:“江公子,可我只有你了。我不会耽搁你太久。下月初八就是我的生辰。我爹说过,只要我能赢了他的叶舟剑,他就再也不会拦着我做任何事。想要赢他,也只有鸳鸯九式可以一试。”她在江逾白怀里抬头,一双美目比世界上任何一把剑都要透亮。

江逾白心中一动,道:“好,我答应你,下月初八前,一定参透鸳鸯九式。”说完,他紧紧搂住怀中人,低头吻去,做了一件昨夜就想做的事。


5

光阴似箭,再一日便是初八了。可是即便是融燕剑江逾白,也只练成了鸳鸯八式。

西湖畔,江逾白垂剑立在一旁,看着花青燃依然舞动的剑招,心中一阵茫然。按说两人天分根基都不差,花青燃又自小参悟,前八式鸳鸯剑几乎水到渠成。再加之两人自那日茶馆相会后,浓情蜜意,剑法上的呼应也得心应手。

可偏偏最后一式,无论如何尝试,都达不到功成的境界。

他展开那方花青燃交给他的帕子,帕子上一副鸳鸯戏水的刺绣栩栩如生。鸳鸯上方有一首小诗:“倍感芦塘幽静,掌蹼划波相竞。游戏了双双并,缠绵毛羽梳净。纵使狂风袭警,时刻找寻呼应。胜却而今青性,相惜相伴钦幸。”

这首诗初看并不起眼,却暗合了九式鸳鸯剑法。分布是“蒙初感”、“波相映”、“双双戏”、“缠绵梳”、“纵风袭”、“时刻引”、“寻呼应”、“胜却今”、“相伴惜”。前八招只需鸳剑和鸯剑相互牵引,左支右绌之下,配合使剑人心意相通,合二为一,便能立于不败之地。可若说花青燃想以此挑战她爹的叶舟剑,却仍远远不够。

这九式中最大的杀招,恰恰是第九式“相伴惜”。

江逾白第一次看到鸳鸯剑谱时,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年花青燃母女没有练成。第九式“相伴惜”,说是伴惜,可是一点都不怜惜同伴。这一式大成,需要鸳剑和鸯剑相互错身刺出一剑,那一剑又必须贴着另一个人的脖颈不到一寸处斜刺出,才能双双刺出令对手意想不到的一击。

“相伴惜”必须要雌雄双剑都做到忘却生死、忘却自己,只剩下对另一人的彻底信任。若非深情鹣鲽,怎会甘愿将自己的脖颈距离削铁如泥的剑刃不到一寸;若非情深意重,又怎能同时心意相通、心志坚定、不差分毫地刺出最后一剑。

花青燃的母亲完不成这一刺。只要一个母亲心里记挂着女儿的安危,她便永远刺不出这一剑。她连尝试都不敢。

可为什么他和花青燃也无法完成呢?江逾白一遍遍回想练剑的场面,每次花青燃娇喝一声,那鸯剑朝他脖颈刺来时,他总是本能侧头避让。这一让,必然会让鸳剑错失出招的机会,也令鸯剑失去庇护。

可他为什么会本能避让?他想起每一剑刺来时,花青燃眼中冷光乍现。他总是认为那一刺之下,那女子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安危。他无法放弃本能的抵抗。他不信她。他总觉得花青燃还有事情瞒着他。

诸如为什么花父很少过问女儿的事情?即使他们日日练剑,江逾白也很少见到花叶舟。偶尔见到一次,在花青燃的注视下,花叶舟很快便狼狈离去,仿佛不敢面对女儿。又比如花青燃对他总是若即若离,有时甜蜜动人,叫他甘之如饴,有时又冷若冰霜,叫他患得患失。

说到底,他的心底始终有一份不信任。

思及此,江逾白对还在练剑的女子道:“青燃,歇一歇吧。”花青燃闻言停下,擦了擦脸上的汗,道:“怎么了?可不敢歇息太久。明日就是初八了。”

江逾白搂过她,道:“青燃,前八式已经炉火纯青了。最后一式,即便我们全不歇息,恐怕也难精进了。不如好好歇息,养精蓄锐。说不定明日还有一线希望。”花青燃看了看他,叹道:“好吧。”便要收剑离去。

却听有一人喊道:“燃儿!”

花青燃身子一顿,加快了步伐。江逾白倒是心中另有思量,拉住花青燃道:“似乎是在叫咱们。”他扭头看去,不远处一位妇人,被一群仆人簇拥着,正往这边走来。

行至近处,那妇人更是亲热异常道:“燃儿,我听你爹说你每日此时在西湖边练剑。我寻了很多次,却一次也没遇上。本来想着是你爹搞错了。没想到今天可算是遇见了。”

江逾白见那妇人保养得当,风姿绰约,问花青燃:“青燃,这位是?”

那妇人拉过花青燃,似乎十分高兴,道:“你说你这丫头,你就在茶馆边上练剑,怎么从来不来问我讨茶喝呢?”

花青燃生硬地从那妇人手里脱身而出,欠身喊了一句:“姨母。”

江逾白心中疑虑,姨母?茶馆?似乎都从未听花青燃介绍过。

那妇人讪讪一笑,对江逾白道:“这位便是江公子吧?我是青燃的姨母,在这西湖边开了一家小茶馆。”她颇有些讨好地看了眼花青燃,似在征询,又似在请求:“要不你们去我那坐坐吧,我也有日子没见着青燃了。”

花青燃刚想开口拒绝,不想江逾白却答应道:“好啊,那我们过去讨一杯茶喝。”她悄悄拉了拉江逾白的衣袖,却听江逾白安抚道:“去吧,青燃,也叫我多知道一些你的事,说不定对练成鸳鸯剑法有好处。”

却不想这路越走越熟悉。这姨母所开的茶馆,正是先前二人相遇定情的茶馆。

江逾白进厢房时,小声问花青燃道:“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这是你姨母开的茶馆啊。”花青燃瘪了瘪嘴,娇哼道:“你也没问过我啊。”

这姨母本姓何,至今并未婚配,因此人称一声何夫人。何夫人瞧着眼前一对壁人,心中欢喜,道:“真好啊。这两孩子。”她看似随意问起江逾白家中情形,江逾白也一五一十地说了。何夫人越听越满意,只是忽然叹道:“眼看明日就是青燃生辰了,要是你母亲还在该多高兴......”她说着就要擦泪。

不料花青燃噌地站起身,道:“姨母,你又何必提起我娘。”

何夫人意识到自己嘴拙,作势打嘴道:“是姨母不好,不该提起这等伤心事。”江逾白也赶忙打圆场:“好了,明日就是青燃生辰。我该向姨母请教,该给青燃备下生辰礼。”

花青燃冷冷一笑:“可惜我从来不收生辰礼。每年我的生辰,便是娘的忌日。”

何夫人脸色一白,道:“燃儿,这么多年了,你何必还记在心里。有些事,你不该一直介怀。”

花青燃冷眼道:“我不该介怀?我不介怀,还有谁记得我娘。是你,还是我爹?”

何夫人看了一眼江逾白,急急道:“燃儿,别说了。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你那时还小,况且......况且你身子弱,当时就晕倒了,你忘了吗?你不知道你娘发生了什么事啊。”

花青燃粲然一笑,道:“是啊,我晕倒了。我自小练武,怎么就那天晕倒了?你们都说那日有贼人闯入,可捕快们查了三天三夜,找不到一点外人闯入的迹象。你说,这是为什么?”

江逾白心中惊讶,眼见何夫人脸若金纸,疑窦更甚。此时想起花青燃对待她爹和姨母混不吝的态度,再思虑她此时的话,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十年前那日,如果花青燃没有杀人,而是真的晕倒了。那见到花青燃娘亲最后一面的,应该是最后赶来的花叶舟和姨母何夫人。如果那日没有外人闯入,那么......

花青燃直直盯着何夫人,似乎意有所指道:“姨母,鸳鸯啊,从来都不是忠贞的一夫一妻呢。”

如果那日没有外人闯入,那么花叶舟和何夫人也有杀害花母的嫌疑。


6

这日便是初八了。江逾白早早起身,去西湖边与花青燃相会。却不料花青燃早早等在那里,安静擦拭着手上的鸯剑。她抬头对江逾白说:“今日便是我的生辰。我会在今天向我爹发起挑战。”她又甜甜一笑:“江公子,你怕了吗?那可是叶舟剑。”

江逾白想起昨日的猜想。如果那日的凶手另有其人,那么今日挑战,很可能并不是她原先所说只需要赢了叶舟剑,即可再无顾忌。有可能的是,她将质问十年前的凶手,试图用鸳鸯九式去击败杀了她娘的人。更可能地是,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弑父。

他沉默地握紧手中的融燕剑和鸳剑,事已至此,有些事情就要在今日揭开答案。他冲花青燃一笑,道:“走吧。不论如何,我今天陪你一起。”

江湖儿女,既然相遇相识,虽前路难测,又怎可能在此时退却。

她二人携手回到鹣鲽庄时,进门所及处,并无人迹。花青燃一路前行,行至后花园凉亭处,才见到她爹花叶舟,正坐在亭内石凳上。一柄叶舟剑横放在石桌上。

花青燃莞尔一笑,道:“爹爹今日倒是到得早了。”

花叶舟扭头看来,苦笑道:“今日是你十八岁生辰,爹爹当然要来得早一点。”

花青燃抽剑,冷冷道:“多年来,你在这庄内总共呆过几日,你也知道。犯不着为了我的生辰再来这一趟。不过你应该也知道,我今日要做什么吧。”

花叶舟长身而立,道:“我知道。十年前,你问我,何时才能做自己想做之事。我对你说,等你能打败我的时候。这一个月来,你和这江家小子苦练鸳鸯剑,我便知道,应当在今日吧。”

花青燃剑指花叶舟,道:“你说过,只要我赢了,我就是真正的成年了。”

花叶舟道:“是的,只要你赢了。”

一刹那,花青燃一跃而起,江逾白也紧随其后。三人很快战作一处。鸳鸯双剑左支右绌,即可对上叶舟剑。只是鸳鸯剑再如何牵引交叠,叶舟剑始终游刃有余。很快,鸳鸯八式就开始循环往复。

花青燃突然道:“爹,你该知道,如果我赢了,我会做什么。”她错身掠过花叶舟身侧,笑道:“我啊,我会说出十年前的真相。”花叶舟剑有不稳,仿佛不需要鸳鸯九式,就自乱阵脚一般。江逾白愣了一下,看向花叶舟的剑。

却见花叶舟惨然一笑,道:“燃儿。如果你只是想要说出那件事,那你便杀了我吧,我不想看到那件事被说出来以后,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花青燃看了一眼江逾白。那一眼,那一剑,他们已经配合了无数次。只消信任对方,刺出那一剑。——就是这一刺!

“不!不要!”一道身影飞身扑在花叶舟身上。是何夫人。她大声制止这凉亭内的一切。她护着倒在地上的花叶舟,瞪着花青燃。

“花青燃,你已经杀了你娘了,你不能再杀你爹了!”

江逾白率先停下了攻势,他看向亭内三人,仿佛从未看懂这一家人的旧事。他看向花青燃,希望她给出一个答案。

花青燃却目光颤颤,对何夫人道:“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吧。你一直认为是我杀了我娘,对吧?”

何夫人尖声道:“不是吗?当年,若不是你,你娘怎么会死。舟哥又怎么可能自责这么多年,他自认对你有愧,这才一直不娶......”

“别说了!”花叶舟推开何夫人,道:“你别说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啊。”花叶舟缓缓道来当年事,眼神情思弥漫:“......那年江南微雨,我遇到了你的母亲......"

“我不该教她鸳鸯剑。不教给她,她就不会走火入魔。她就不会有执念,也不会逼你练剑。你不练剑,也就不会发生,你一剑杀了你母亲这样的事情。”

江逾白不敢置信地看向花青燃,后者却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花叶舟继续说道:“燃儿,你如果只是不想再接受谎言,如果你想说,你便说吧,但这罪孽缘起是我,你便用鸳鸯剑杀了我吧。”

“不,不能,我不允许。”姨母何依依高声尖叫道。

“哈哈哈哈——”

花青燃笑得花枝乱颤,看着花叶舟道:“这么说,你还是一直认为,是我杀了母亲么?我可是你花叶舟的女儿啊。”

“你想过没有?当年我虽然八岁,但以我的天份,我早就领悟了鸳鸯剑的剑意。我为何要杀我母亲?鸳鸯剑啊。我娘用的是鸯剑,我用的是鸳剑。可是鸳剑虽然剑长,但我身矮,我如何能刺中母亲?”

“这么明显的漏洞。为什么你们想也不想就认为是我杀了母亲?你们觉得是母亲走火入魔,是她逼我练武,导致我对她心有怨愤。因此你们认为理所当然,也认为我这人心性疯狂。于是你们再也不敢逼我做事。认为我不能受气,但凡我身边的朋友有劣迹,不出一月,他们就会自动消失。婚嫁之事,你们也不敢逼我。连我和一个有妇之夫相好,你们也敢怒不敢言。”

“你们觉得我就是这样一个脆弱的、心有魔障的小姑娘。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没有杀人。”

花叶舟迟疑问道:“你娘......真的不是你杀的吗?”

花青燃苦笑道:“十年了,爹。直到今天,你才问出这句话。你可知道,这十年间,只要你问我一句,我就一定会回答你。可是你从来没有。我现在告诉你,我没有杀人,从来没有。”

何夫人又问道:“那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花青燃看向她,恨恨道:“你还有脸叫我娘姐姐。当年若不是你和我父亲拉拉扯扯,我母亲又怎么会悟不出鸳鸯九式?”

何夫人大吸一口气,惊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花青燃冷笑道:“十年前我就知道了。不仅我知道,我母亲比我更早知道。十年前那日,是我生辰。她在这凉亭中等了很久很久。可是我爹呢,想必正在你那讨酒喝。那一日,我娘等到东方渐白,她终于拿起我爹赠予的鸳鸯剑。用花叶舟惯用的鸳剑,刺向了自己的脖子。”

花叶舟惊道:“怎么会?”

花青燃瞟了一眼地上二人,从怀中掏出一物,继续道:“你们如果不信,就看一看这条帕子。这条帕子上绣着杨柳,是我娘从你的贴身衣物里翻出来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母亲临死前一直念着这句诗,再结合这条帕子,我怎会不知你们两人的苟且之事?”

她对何夫人说道:“你的姐姐,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好妹妹,何依依,背着她勾搭了她的姐夫。”

她继续说道:“你们为了自己的情意,牺牲了另外一个女人,从来没想过,这个女人如果知道真相,会多么痛苦。当她终于死去时,你们又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丑事早就被人知道了。你们只想着怎么掩盖真相,只认为一定是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逼疯了她的女儿,最终在和自己的女儿一起练那永远不可能练成的鸳鸯九式时,被一剑刺死。你们教这女儿谎称晕倒,又杀光了那日庄中所有仆人,对外谎称是外贼闯入。可笑啊。”

“从来没有外贼,只有心贼啊。我娘的死,和我没有关系,却和你们两人有直接关系。”

花青燃拿过江逾白手中的鸳剑,对着花叶舟说道:“来,起来。我在我娘坟前立过誓言,一定会用鸳鸯剑打败你。”

她转脸看向江逾白:“江公子,你还敢么?”花青燃眼神冷冽,面容依然娇美,但又如此陌生。江逾白惴惴,发现自己一步都不敢上前。

花青燃冷冷一笑,大声对花叶舟喊道:“来吧。让我见识你的叶舟剑。”

花叶舟勉力起身,便被花青燃刺得本能抵抗,一手叶舟剑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花青燃愈战越勇,鸳鸯双剑在手,那鸳鸯八式浑然天成,一刺一挡,一荡一劈,竟然隐隐超脱八式之外变化出诸多气象,逼得叶舟剑出现了一处大疏漏。

花青燃突然厉声一喊:退!便身体反转,矮身反手用两股剑同时刺向自己的脖子。那两把剑都离她的脖子一寸不到,恰好斜向上刺入身后的花叶舟左右两胸口。

花叶舟不可置信地捂着胸前两柄利剑。

“我赢了。”花青燃冷冷说道。但是她最终也没有再刺入一寸。即使她知道,只要再一寸,这世上便再无叶舟剑。

“花叶舟,这一式不是鸳鸯九式。赢你的,是我的青燃剑。”


7

长夜寂寂,一轮弦月当空,月色如银练,隐在游移的云层中。

花青燃拿着鸳鸯双股剑当先走出鹣鲽庄。江逾白紧随其后,想要叫住身前的女子。那女子似有所感,转身对他说:“江公子,这柄鸳剑,是你不要的。如今你也不能再要了去了。”

江逾白嗫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这一夜花青燃虽然鸳鸯剑法大成,但她刺了自己的父亲两剑,想必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她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此时该去往何处呢?想起刚才她冷面冷情,江逾白十分心疼,他想再抱一抱她,和她说没事,以后有他。思及此,江逾白道:“你和我走吧。碧水不是一个小心眼的女子。她会愿意看见我们一起回去的......”

花青燃闻言却咯咯一笑,道:“江逾白,你还在做梦呢吧。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和你在一起,不过是为了让我爹痛苦。每次看着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我就高兴。我确实利用了你,可是你本来就有碧水姑娘,却还是自愿配合我。可见你也是有错的。这样我们便互不相欠了。”

“我只是想找一个人练鸳鸯九式。这和是谁没有什么关系。”

江逾白想起初见时,她一人坐在茶馆中等人。后来,她确实也在桥上说过,她只是在等人,至于等到谁,其实并无所谓。可惜他当时错以为那不过是她少女面薄、欲说还休。

月色下,花青燃眼中仿佛有泪光,潋滟令人心动。江逾白伸出手,想去拉她入怀。

花青燃却擦了擦眼,道:“不可以。你走吧。这件事到此为止。”说完,她便先一步转身离去了。

夜色四合,江逾白望着花青燃远去。

少女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全文完
2022/6/13 二稿修订完
文/君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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