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初期,深深自然灾害的侵蚀,人们正在经历贫穷、艰苦的洗礼。在这片黄土大地上,我们在饥饿状态下苦苦挣扎。就像我们,选择了离开人口密集的大庄社,搬到山沟沟生存。来到山沟沟里,“菜地”增多了,野菜资源相对充沛,还有林子里的野果子填补,至少,可以填饱肚子了。
感恩父亲有着独到的眼光。
我家搬到山里,还是为了多开辟一点自留地,在这里几乎没有人过问,因为侵犯不到生产队集体的利益和他人的利益,这里有许多荒山都闲置着,需要有人开发利用。
虽然如此,父亲还是小心翼翼的样子,先在靠近庄基的山坡上、沟台边、门沟洼里,围绕一棵又一个棵小树苗,用给小树苗松土锄草的时机,一小片又一小片的“合理”开发利用。在以后的日子里,将采用“蚕食”的方式,向四周延伸扩展,到最后,变成不大不小的一块块土地。那时,多亏还没有“卫星图斑”等技术手段监测,要是在现在,至少是一种破坏草原行为。
就因为这些小块“自留地”里,我家的农活多了许多,当然,也让家里的收成增加了,小日子也慢慢的好起来了。
我搬家到山沟沟里,最大的障碍,还是我的上学问题。从家到学校4公里的路程,两公里的路边还不见人烟。路程遥远且不必说,关键还要爬行羊肠小道,遇到下雨天或下雪天,也就难以下山出沟。年幼的我,还要闹着要走学校,幸运的走学校的事儿父亲大力支持,不幸的是上学条件艰苦,时去时不去的,断断续续的,在学校了跑了三个年头
我有梦想,要走出山沟沟,学习也就格外用工,成绩也是蛮好的,还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那时候没有奖状和荣誉证,有的话我也会收到的。
我退学后,校长还登门来叫过一次。当时,家里没有椅凳,老师二郎腿坐在炕头,父亲蹲在老师的斜对面,我躲在门口看动静。我听见老师说“你家这娃不念书可惜了。”我偷偷看着父亲,他一脸的郁闷和忧愁。我也就蹑脚蹑手的走出了院子,假装着在院外的树下锄草。一会儿,校长走出了院子,他拉着我的手说“行行出状元,当农民也有出人头地的!”我那明白啥是“状元”,啥又是“出人头地”。就这样,我含泪送走了我亲爱的校长。傍晚,我看见父亲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爷爷留给他的旱烟管,吧哧吧哧的吸个不停,烟嘴上的旱烟早就燃烧完了,他似乎还没有觉察到。
我凑近父亲,也盘腿坐到他对面,“爸爸,咱们山里的路太难走了,我不想去学校了”。父亲盯着我沉默了许久,站起来,转过身,慢腾腾地走进了窑洞。我也知道,他担心我看见他的眼泪。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在流泪!我和往常一样,背上我的小背篼,到大涝坝扫柴火去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13岁那年,我退学了,暂时还不用参加生产队里的集体劳动。自从家搬到山沟沟,我家的“自留地”增加了,需要更多的劳力,耕地、播种、锄草、收割、打碾,所有的农活,我都成了行家里手。不谦虚的说,凡是大人能做的活,没有难倒我的,很快我就成为家里主要劳力。
父亲还有一个爱好,就是栽树,这也是从爷爷手里传承下来的绝活,后来我也传承下来了。父亲扛着铁锹,带上我,在庄基周边的荒地里,崖背、沟洼、自留地,甚至是附近的沟沟壑壑都栽植上树木。
在平坦的崖背和自留地里,一般都栽上杏树、苹果树、梨树、桃树、李子树、花椒树、核桃树,杏树、桃树、核桃树和花椒树,一般都是杏核、桃核、核桃、花椒籽种植出来的,杏树、桃树,还有用山栗子树嫁接出来,因为山桃树最好种植。至于嫁接的接穗,有父亲在甘肃平凉采集的,也有父亲在周边采集的。父亲的果树嫁接技术,在当地都小有名气,我的果树嫁接技术,就是父亲亲手传授给我的。父亲对果树的栽培、管理、修剪都有一套成熟的技术,至少在那个年代是顶尖的。没过几年,在父亲的辛勤耕耘下,我家有了最原始的小果园。我深受父亲的熏陶和感染,对果树的栽培、管理、修剪独有情钟。
在沟坡洼、沟壑边一般是栽植杨树、柳树、榆树、槐树和山桃树等树种。杨树、柳树、榆树、槐树都称作用材林木,可以做各式各样的家具和农具,也可以搭建草棚,那个年代,在我们这里还不流行盖房子,但这些树木成材之后,相当一部分都排上修建房屋的材料了,从粗到细,在修建房屋时,分别用作大梁、檩条、椽。
值得自豪的一件事,我和父亲在附近山沟和荒坡上栽植的一部分用材林,在七十年代被生产队没收了,归集体所有,一部分林木被我家砍伐使用了。到八十年代,经过新一轮的荒山拍卖或承包,一部分拍卖给其他村民了,当然,我也拍卖来一些,这部分荒地,现在大多数都栽植上了彭阳县的地理标识水果——红梅杏。
时间如梭,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16岁了。那年,我开始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每次劳动回来,我还要经营自留地和家里的小果园,也养成了我一生热爱劳动的好习惯。如今,七十多岁的我,我依旧喜欢在田间地头走走,顺手拿出随身携带的剪树剪,在树枝上寻找快乐。有时,我还抡起锄头,松土除草,打扮我的果园。
有一年春天,父亲带着我来到甘肃平凉。我看到了一排又一排的房屋,还有零零星星的供销社,平凉街道上人们穿着也好看,那里的人们的生活明显比我们好的多。我和父亲用鸡蛋换来好吃的白面馒头、饼干,换些家常日用品,那个时代,我们没有钱,只有家里十来只母鸡产的鸡蛋,都是母亲东躲西藏积攒下来的。当然,积攒鸡蛋都是一家之主父亲的安排,母亲才没有那点胆量。对有一件事,我还饶有兴趣,就是看到有几个人在用自编的背篼、笼框和自制的牛耕头、犁辕子、镰刀架子,换回了好多的生活用品和食品,比我们鸡蛋换来的绝对多得多。
从平凉回来之后,在参加劳动之余,我就盘算着,做点手工品拿到平凉换生活用品。我亲眼看到,那些手工品换来东西,要比一笼框鸡蛋,换来的东西多得多。甚至,我还有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搞点钱走出山沟沟,成为一个手艺人,在那个年代,后者完全是痴心妄想的念头。
我的这些想法,我没有敢告诉父亲,我知道,说了父亲也是反对的,还不如先斩后奏,着手干就行了。甚至在梦里,我也看到新生活的希望。
在山沟里,我和父亲种植的山桃树枝条,就是编筐打笼的最佳材料。还有大涝坝、小涝坝塌陷裸露的树根,早期树林里自然形成的弯曲老树枝,这些是都制作牛耕头、犁辕子、镰刀架子等工具的好材料。制作这些的工具,有一把斧头,一个砍刀就足以,至于制作家具,还需要推刨、锯子等工作,想都不敢去想。其实,编筐打笼的技术,我早就跟着父亲已经学会了,也学着给家里做过一些。
制作牛耕头、犁辕子、镰刀架子等工具的技术,一天晚上,我下山溜到生产队的木工房,老师傅给我详细的讲解了,还给我画了图纸,送了我一条木尺和一把锋利的木工刀。后来一有空闲,老师傅还偷着带我学制作家具。老师傅对我如此之好,因为我把父亲在平凉给我奖励的一盒饼干,偷偷的送给了老师傅。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想法有了,技术有了,材料也有了,就差动手了,还不敢在家里明目张胆的开工,一是怕父亲反对,更担心村民发现检举揭发,在那个年代农民个人绝不允许这样做,至少在我们这里是这样的政策。
在地址选择上,我绞尽脑汁在想,如何才能躲开父亲的视线,当然重点是防备村民发现,父亲看见也就骂我几句,说我是在胡倒腾。搬新家那年因逃跑摘桃子,屁股上挨过一巴掌,没有第二次打我了。最担心的还是被村民发现。想来想去,还是在庄基旁边新挖的小窑洞,里面装着用于烧土炕的野草。每次离开时,我都会把材料、工具用野草埋的严严实实。
直到第一批劳动成果需要出手时,我才请求父亲带我走平凉换日常用品。父亲看着粗糙的制品,没有生气的样子,但也没有夸奖我,或许他怕我惹出乱子,被人举报。最后,还是带着我去了平凉。
冬天的下雪天,生产队里没有安排劳动。确切的说,是一个下雪的夜晚,几点出发,没有手表,也就无从记忆。反正在鸡叫前,我们已经来到平凉。这次,我们换回了从来没有那么多的日常用品和食品,父亲高兴的说“这都比三五百个鸡蛋换的东西多呀!”
返回的途中,父亲还是郑重的告诫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事儿,尽量不要做了,少做一点也行,这事儿绝对要保密。”其实,我早就知道被举报的后果。
回家后,一家人看着带回来的东西,其实家里人看的只是一小部分,一部分都让父亲指示母亲藏了起来,怕我们小孩出去乱说。父亲从来没有过的慷慨,给我们每人五块饼干,这样从来没有想过的奢侈,有时一年也吃不到五块饼干。晚上,父亲还宰了一只母鸡,母亲熬成鸡汤,一家人吃的是那么的幸福。
农活在忙,我在劳累,还是在坚持我的手工制作。后来,换回来几件好用的农具,也增添了几件小家具。父亲换回来了村里的第一辆自行车,是一辆“凤凰”牌自行车。这辆自行车,只有父亲和我可以骑行,家里其他人也就在后面坐坐而已。还给母亲换回来一台缝纫机,一台“飞人”牌缝纫机,那个年代,我们这里只有生产队有缝纫机,农民家里还是少有。母亲说缝纫机不会使唤,还是喜欢着用传统的手工针线活。缝纫机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放着,之后我还想试试缝纫机,都被奶奶和母亲拒绝了。后来,我才知道真相,不是母亲不喜欢用,也不是母亲不会用,而是母亲和奶奶有个小秘密,暂且我还不说。
通过我的辛勤努力,我的收获最大,还换回来了各式推刨、锯子和墨斗、柞子,十来样的木匠工具,结婚后,这些工具都是我的家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