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去世的早,姥姥、姥爷就成了我对隔代亲的,几乎全部记忆。姥姥家楼前有两排梧桐树,打我记事起就枝繁叶茂。每到夏天,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总是人们纳凉的好去处,几十年过去了,不管旁边的道路和门店怎样改变,那两排梧桐树仿佛可以永远,屹立不倒。
姥爷是个老公安,有着老党员固有的廉洁正气,他从来没有利用过自己的权利为自己或儿女谋过利,他也是一个不愿意太多表达自己的情感的人。小时候我总是觉得他很严肃古板,不想跟他多讲话,除了过年时拜年发压岁时。我跟姥姥却很亲,她对整个家庭的每个人都很温和照顾,记得我上幼儿园时最爱吃姥姥蒸的肉龙,每次都要吃撑了肚子。
我家和姥姥家住的有十公里远,记得小时候每逢周末,我们一家子都要骑着四十分钟的自行车去姥姥家,和姥姥姥爷,还有我的两个舅舅两家人一起聚餐,这好像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的仪式,我到现在都能记得姥姥家饭桌上那些常出现的味道。因为有亲情的交流,又可以有一大桌美食,小时候的我对周末的家庭聚餐是很向往的。
但到了青春叛逆期,我对十几年的家庭聚餐模式开始渐渐厌倦,感觉总是那几道菜一成不变早就吃腻了,而且除了聚餐大人们好像也没有过其他的娱乐活动,而那个时候我好像也更愿意跟自己的朋友相处,所以姥姥家的聚餐当时对我已经不像儿时那么有吸引力了,甚至让我感觉有些无聊。
从高考到现在已经又过去的十几年,我基本都是在他乡度过的,和亲人们聚少离多,我从一个青涩少年也步入了而立之年。而在这十几年时间里,姥爷做了几次的心脏搭桥手术,即使这样,状况也是越来越糟,住院抢救的频率越来越高。姥姥一直都是有糖尿病的,但一直控制得还不错,没什么大碍,但六年前一次突如其来的车祸生生地就将她的命运轨迹改变了。当时姥姥全身多处骨折,还好性命算保住了,但恢复之后走路离不开拐杖了,反应也变得迟钝,身体大不如前。可姥姥实在是照顾人照顾惯了,即使行动不便,她也要尽可能地多做家务。
儿孙们来家里的聚餐是传统,但对她来说,却是节日。
人大了,对故乡家人的眷顾也越来越深。每次回家看到家人日渐苍老的脸我总是会有很多感慨和自责。而我曾经喜欢过又厌倦过的姥姥家的聚餐,我知道,它终将也会应验了那句话,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一个月前,我找了个周末临时决定回家看看,电话联系家里后,妈妈告诉我姥姥的身体状况最近急转直下。我急着回去看望了姥姥,她身体很虚弱,生活已经不能自理,意识时而清楚时而模糊,还好我看望那天她认出了我,叫出了我的名字,让我对她病情的好转抱有了希望。回到北京没几天,妈妈打电话让我帮姥姥买个轮椅。我为能有机会尽那么一点点孝道感到一丝的欣慰,而我又不愿意接受,姥姥即将离不开轮椅的事实。
前几天的十一长假,我赶紧又回家看望,姥姥本已在前不久病情好转出院回家,可是最近她总是说下腹痛,带她检查才发现她又得了阑尾炎。阑尾炎对正常人来讲本来是个小病,可是姥姥意识经常模糊,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的病情,到医院检查后才发现她的阑尾已经溃烂,已经不可以手术,暂时只能保守治疗,每天打吊瓶不能进食。即使以后可以手术了,按照她的体质也会有很大危险。由于身体里的炎症,姥姥经常会发烧而失去意识,要么说胡话,要么大小便失禁,而在她情况稍微好点时她只能感觉到饿和疼。
姥爷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但看到陪伴自己六十多年的老伴如此生不如死,也不禁潸然泪下。就在我写下此文的一天前,姥爷实在是顶不住这种情感上煎熬和压力,又一次犯了心脏病被送进了抢救室。
我很难想象姥爷的心情,看到相伴一生的爱人在煎熬中一天天接近死亡,而自己也随时可能要告别这个世界是怎样一种感受。
他会想起他和姥姥初识时候的情景吗?
他会想起他们的三个孩子诞生的时刻吗?
在他的脑海里,哪些关于姥姥的片段是挥之不去的呢?
如果姥姥走在了他前面,还有什么盼头可以支撑他活下去呢?
想到这里,我感受到了仿佛一部电影进行到高潮时所传递的种种复杂又深邃的情绪,让我不得不站在主人公的角度身临其境地思考,试着为这种情绪的升华,找到一个出口。
如果这时候还要坚持自己是个无神论者,那结局注定是悲伤的,但如果那些宗教描绘的是真的,人死后灵魂真的可以投胎或去往另一个世界,那么那天的到来就是让人告别痛苦和恐惧,也许这就是一个新的充满希望的开始。从来没有什么宗教信仰的我,这时也不禁希望那那些因果轮回可以成真。
姥爷,您正直做人了一辈子,姥姥,您辛苦照顾了别人一辈子。虽然你们都是平凡的人,没有过多少轰轰烈烈,但也在你们所处的时代,本分踏实地走过了这一生。也许那天对你们已不再遥远,但我相信你们会有个好的去处。
门口的梧桐树,那日渐粗壮的年轮,终有一天也会停止生长。而那已经习惯了三十年的聚餐,也终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定格成我心中,无可替代的纪念。
愿,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