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嗯”了一声,直着脚往里走,对我伸出两手。他一手提着个瓶子,一手提着一包东西。
我忙去接。瓶子里是香油,包裹里是鸡蛋。我记不清是十个还是二十个,因为在我记忆里多得数不完。我也记不起他是怎么说的,反正意思很明白,那是他送我们的。
我强笑说:“老王,这么新鲜的大鸡蛋,都给我们吃?”
他只说:“我不吃。”
我谢了他的好香油,谢了他的大鸡蛋,然后转身进屋去。他赶忙止住我说:“我不是要钱。”
我也赶忙解释:“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既然自己来了,就免得托人捎了。”
他也许觉得我这话有理,站着等我。
我把他包鸡蛋的一方灰不灰、蓝不蓝的方格子破布叠好还他,他一手拿着布,一手攥着钱,滞笨地转过身子。
1
和同事在肯德基,喝着冰镇可乐,点了香辣对翅,边吃边聊。
进来一个老太太,白发,佝偻着身子,手里拿着破烂纸袋子。她在店里扫视了一圈,没有点吃的,蹒跚着脚步,挪到了我身后,坐下。
我目光跟着她的身影,直到感觉她在我身后坐下。顿感芒刺在背,香辣对翅都不香了。
匆匆忙忙地吃完,拿着东西站起来走了两步。快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看,她会在我们走后做些什么。
老太太正从座位上站起来,依然蹒跚着走到我们刚刚吃香辣对翅的桌前,端起了我们刚刚喝剩的可乐杯。我以为她要自己喝,心里猛地一阵抽搐。
还好,她只是把一个杯子里的可乐归到了另一个杯子里。
我不是土豪也不是天生的富二代。我工资除了够偶尔吃个肯德基、逛逛H&M、去屈臣氏买个面膜外,基本就做不了别的事了。
我没有天生的优越感。见不得这种情景。于是,我红着脸拉着同事逃也似的离开。
欲雨未雨的天气潮湿而闷热,让人难受。让人恨不得把刚刚吃下去的鸡腿鸡翅都呕出来。我想着刚刚所见的一幕。那个老太太会把杯子里的可乐喝掉吗?还有我们吃剩的鸡骨头……
也许是我的脸红的厉害,同事看出了我的想法。解释道:以前我们学校附近也常有这样的人。一些老太太,偶尔还有老头儿,他们会把骨头拿回去喂小狗吃。有时候我们还会特地攒着给他们……
哦,原来是这样。
还好她只是拿去喂小狗的。
在胃里翻江倒海的鸡翅鸡腿此刻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2
昨天,为了推广公司的app,我去松江大学城找一些学生帮忙做产品测试。虽然不是刚刚入行,但因以前手里没攒下学生资源,加之现在是考试季,所以大学生用户比较难找。基本把所有的方式都用遍了,才通过一个朋友七拐八弯的介绍找到一个中间人。
此人也是学生,大三,常做学生群体的兼职发布和招募。说是可以帮我们找到学生来做测试。但是在沟通过程中,不知是手机问题还是对方口音问题,或者是此人说话习惯含含糊糊,导致总是听的不清不楚,和学生约时间、地点时各种出问题。
测试也算兼职,我们一开始给出的价格比较高(因为测试用户比较难找)。我也知道校园兼职的规矩,中间人介绍兼职给学生,一般都会从中抽成。为了防止和学生测试的过程中有人会问道我们原本开出的价格,我觉得还是提前问一下中间人,他打算抽成多少,以免在学生面前我说错了会让他尴尬(我一直不习惯让别人尴尬)。
不问不知道,一问,我们开出的价格竟然被克扣了40%。料是大一学生单纯懵懂,并不知情。我碍于找人难,也只能忍下,不好说什么。
测试结束后,结算完,就分道扬镳了。我站在肯德基门口等车,忽觉口渴,正好车没来,就想去旁边的Coco买杯奶茶。
没想到居然碰到了那个中间人,和另一个朋友站在点单的地方捧着手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Coco店里点单处只有一个店员,一直看着他们弄手机。我排在后面想点也点不了。正着急着,忽听到店员喊了一声“百度上有秒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俩人站在这里一直不点单,是正在找哪个平台上有打折。
一杯Coco,最贵不过十几块,便宜的八块钱。
他刚赚了我的钱(或者说是学生的钱),却在这里为了一杯奶茶省下来的几块钱犹豫不决。
这样的情景,竟让我没有办法再鄙视他,只觉心里难过。
我不知道他是从小家境贫困不得不自力更生,还是要为女朋友攒钱买一直喜欢的礼物,或者是大多数学生一向的对钱“斤斤计较”……反正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我都不觉得他讨厌了。
杨绛先生曾在《老王》里提到,老王提着好香油和大鸡蛋来感谢她,佝偻的镶嵌在门框了。她却转身去拿钱,来交换老王的好香油和大鸡蛋。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老王。等她想起来问的时候,老王已经埋了。于是每当她看到那香油和鸡蛋,便觉得心上不安。
后来,她才明白,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
我算不上一个幸运的人,每一杯奶茶的钱都是通过码字、开脑洞、陪聊陪笑、东奔西走累成狗或是牺牲休息时间挣来的。
可是,我依然不安。
肯德基里的老太太佝偻着身子倒可乐让我不安;兼职的大三学生买杯奶茶都要看遍可以打折的平台让我不安;地铁站里横卧在地上缺胳膊少腿的人让我不安;公交车上背着肮脏麻布袋子的大爷大妈也会让我不安……
这世上有多少人,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而我们这些,每天穿梭在高大明亮的办公楼里、为了躲避拥挤的地铁可以用优惠券叫车、犯困时不用为一杯星巴克犹豫不决、去便利店选择和味全而不是矿泉水的人,又能够算是“幸运”的人吗?
如果这“幸运”要用物质水平来衡量的话。
谁又知道,那个肯德基里的老太太,真的不是衣食无忧、闲的没事,才特意跑来攒些骨头去喂街边的流浪狗?谁又知道,那个“找打折”的高三学生,真的不是仅仅为了攒钱买一部苹果手机或是充游戏点卡?谁又知道,地铁站里缺胳膊少腿乞讨的人,不会在夜深后躲在一个偏僻的无人角落愉快的计算着一天的“收入”?
可是啊可是,即使这个社会真的如此会变脸,在看到这些令人心酸的事时,我依然会心里抽搐,依然会感到不安和愧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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