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餐是每个平淡日子必做的事,家庭主妇们为了给餐桌上添一些不平淡的惊喜真是绞尽脑汁,买菜做菜变成了一件最伤脑筋的差事。
我每天都在网上买菜,千篇一律的菜单做起来毫无趣味,我不停的在菜市刷屏,寻找昨天没吃过的菜,尽力做到两天内不重复。
手机是懂我的,它有读心术!它会立马给我推荐了一波我最近没有买过的的菜。
终于一个地瓜图片成功了吸引了我的视线,地瓜!奶白色的地瓜!好久不见!我已经几十年都没吃过地瓜了。
我呆呆的看着链接,迟迟没有下单,回忆瞬间排山倒海的袭来……
我就是这样的人,一张小小的图片就可以在脑子里激起万丈波澜,几分钟内就能生成一场电影,如果这其中有关于回忆的片段,势必会有一场涕泪交横的自我感动。
记忆中的地瓜片甜丝丝的,可回忆并不甜……
此刻的脑子里满满都是老房子还未建成时凌乱不堪的基地和焦虑不安的母亲的面容……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下着暴雨的傍晚,是星期天,哥哥回来了,他和母亲在厨房忙碌晚饭。
我在八仙桌子上写大字,桌子是靠墙摆着的,墙上贴满了各大伟人的图像。
我欣赏自己杰作的时候抬头看见墙上伟人的画非常诡异的发出声音,而且画面像被什么东西撑起来,越来越紧绷。
特别新奇,以为伟人显灵了,喊来母亲观望,不料母亲神色大变,大声说赶紧出去!墙要倒!
母亲慌乱中派哥哥去喊人帮忙,母亲自己啪嗒着拖鞋冒雨去院子里扛木头,用来抵墙。
我和妹妹看她狼狈的样子很滑稽,大笑不止,后来她常常对人说这一段,说两个丫头好孬,房子要倒了,还笑!
其实我们之所以能轻松的笑,是因为现场的母亲并没有表现得非常恐慌,面对将要倒塌的房子,我在母亲眼里看到的是对未来新房的憧憬。
她是乐观的!所以我们不怕!
筹备新房的母亲是幸福的,砖拉回来后,我每天都会听到母亲对楼房种种畅想。
她说,到时候你们住楼上,站在走廊上就可以看到热闹的街心,还能看到远处的山。
我说是冶父山?
她说是!
我又问真能看到冶父山吗?
她说能,尤其是雨后看山会更清晰。
我不禁脑补一下雨后山上带着水珠的毛栗子……
她又说,到那时你们两个就是楼上的大小姐了!她的语气把“大”字强调了一下。
我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份高贵了许多!
问是古装戏里的那个大小姐吗!
她非常肯定的说,比戏里的好!现代的楼房比古代的楼房排场得多!
我们一起期待……
不久后,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我们从岌岌可危的老房子里搬出来,拆了老房在原地盖楼房,是楼房!
为了省事,父亲说承包给建筑工,用他们的话讲就是什么都不用管,只管三餐饭,而且饭还是家常饭,不用特别对待,吃饱就行。
很快一切都安排妥当,包工!什么都不要管,母亲只要在家做做饭就可以了,父亲将几个工人安顿后,就放心的出差了。
母亲不得不承接了所有的家务,虽然有压力,但是相对于她对新房的渴望来说,一切困难都是小事。
工人对伙食没有过高的要求,但是母亲不好意思太过于简单了,几个小菜还是要有的,但是日子久了,母亲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总有点惭愧,觉得招待不周。
她常对姑姑絮叨家里的存货全都吃完了,连门后面挂着的不招人待见的小毛鱼都吃完了!那种鱼孩子们闻都不闻!
偏偏在最难的时候,母亲和几个合伙人经营的面粉厂日渐萧条,每日的分红已经够不上一天的伙食费了,而且还面临瓦解的可能。
母亲开始精打细算……
于是我们的餐桌上多了一个永远不变的菜,那就是炒地瓜!
母亲常常一边剥地瓜一边愁容满面,如果碰到有人问又吃地瓜啦?母亲便报以微笑,是讪讪地尴尬的笑。
地瓜不好吃!清炒地瓜片真的不好吃!不过细嚼之后却有点甜丝丝的……
母亲在收拾碗筷的时候总是无力的感叹,哎!连最不好吃的地瓜都不剩了!
母亲越来越喜欢叹气……
她开始焦虑!
焦虑桌上菜越来越少,
焦虑40°C的老天不降温!
焦虑不下雨!
焦虑拌沙浆的水要从远处担来!
焦虑材料不够用工人要误工!
焦虑父亲的归期……
甚至她还焦虑太阳的黑沙子啥时候爆炸?
她时常就这样反复地念叨……
父亲杳无音讯,那时没有通讯工具,内外交困的母亲更担心父亲的安危。
日子在母亲的焦虑中越发停止不前!我渐渐发现那个教我写作文和我一起聊北京天安门的母亲不见了!
母亲常常走神,我喊她,她也不应,她变得沉默寡言,脸色越来越沉重……
特别无助的我不知道怎样唤醒母亲,我只觉得我快要失去她了。
我每天早上去竹园的小池塘洗衣服,四下没人时我常常独自流泪,有时会忍不住的小声啜泣。
竹园边住着大婶,她的窗对着竹园,她每天听到竹园后有人啜泣觉得诧异,大着胆子出来看个究竟,发现是我。
她和我母亲关系较好,很关心的问我为啥哭泣?我一瞬间几乎失语,泣不成声只会说一句我妈……
她听说了赶紧过来慰问,当她看到母亲的变化时,整个人都很不解,很惊讶?为啥好好的人变成这样了?
她说的最多的也就是一句:二姐!你这是怎么了?
可以想象,母亲的病在当时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的难以理解!她是多么孤独!
很可惜,这位大婶现在已经痴呆好几年了,就在她初病的时期,见到我倒还认识,问道这是小梅吧?当时大多数人她都不认识了。
大家都渐渐意识到母亲是真的生病了!伯伯找来神婆为她驱鬼,我虽然痛恨此举的愚昧无知,但是人在无助的时候哪怕是一线希望也会看成救命稻草。
一切都是枉然……
再多的笔墨都无法描述那些吃地瓜的日子……
今天我用肉片辣椒精心炒出的地瓜却很好吃!连挑食的女儿也说不错!
如果母亲还在,她一定也会赞不绝口,地瓜是可以这样炒的,用心,用快乐,用希翼炒出的地瓜真的很好吃……
母亲的一生(我用一生这个词不愿用生命,我舍不得)在新房落成两年后旧病复发戛然而止……
母亲走后,一向不知道过日子需要细水长流的父亲几近潦倒,续弦后更是把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母亲付出一生心血的楼房如今遭遇拆迁了,所得的补偿款又再一次给父亲的晚年带来一点保障,真的应验了村人们在母亲灵前的议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而对于人畜无害的善良的母亲来说,这样的结局也算欣慰吧?她在天有灵还会继续保佑父亲,她就是这样的人。
于我来说,再丰厚补偿款也不及母亲给我的记忆,
像清炒的地瓜片,眼中带泪也能吃出丝丝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