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夜白头
单身狗
2020年,我三十出头。
和她分手之后,我又谈过几次恋爱,但是最后都无疾而终。
相亲的对象见过四五十个,护士、公务员、银行职员、售货员、销售员,我的相亲对象几乎涵盖了韩丹的各种职业女性。
我还有印象的是一位大学女教师,教思想政治与道德修养的,我跟她简直就没法相处。
原因是“意识形态”的冲突,在很多事情上都有分歧,大事儿小事儿都有。
这个说起来比较复杂,反正你经历了就知道了。
我和一次打飞的认识的空姐相处时间最长。
处了半年对象,同居半年,但是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按照每天三个小时算,应该不超过三个月。
我妈不喜欢她,说工作不靠谱,聚少离多,不适合经营家庭,事实证明我妈眼光还是非常对的。
还有一个是朋友饭局上认识的女交警,不是巡警,是路口戴白手套指挥交通的那种,和她相处了半年,最后还是分了。
她今年25了,想跟我谈婚论嫁。
我说我还在考虑要不要结婚。
她问我对我来说她算什么。
我说就是对象啊。
她骂我耍流氓,还“威胁”我不要让她在路上看到我。
哦,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那个空姐最后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最好不要让她在飞机上看到我。
两个人搞得我很纠结,是不是以后出门就只能坐地铁了?
其余的女人,我和她们相处时间都不超过三个月。
没办法跟异性形成一段稳定的两性关系。
生理上的满足有边际递减效应,同一个人做的时间长了会失去性致,同一类人做的时间长了也会乏味。
所以简单的一夜情又满足不了我。
总之,空虚寂寞冷与我如影随形,久而久之,我麻木了,开始习惯单身生活。
我不是一个驯良的人。
按照社会经过教化的传统道德评价,我这种人应该被称作渣男吧。
对应的,社会上也会存在渣女吧。
按理说,我跟渣女应该挺般配的。
事实上没有,可能是我头顶的渣男光环太过耀眼,连渣女都对我敬而远之。
这下好了,我的异性绝缘体质暴露无遗。
我也曾反思,我这种情况到底是谁的问题,不是她们的问题,那就是我的问题。
但是我又不知道自己具体有什么问题。
去年老妈借定期体检之名,带着我一起去做了一个体检,体检的结果是一切正常。
老妈拿着我的体检结果看了又看。
我知道老妈的关注点在哪儿,也不点破。
身体上没有问题,男性该有的部件和功能都齐全,而且完好。
还好就好,事实上我也松了一口气。
心理咨询
既然排除了身体上的问题,那就应该是心理上的问题。
老妈又以介绍相亲对象为由,把我塞给了眼前的女心理咨询师。
方岚的心理咨询室是以白色为主色调的,沙发和书架则是暖黄。
我没有学过心理学,不知道这样的摆设有没有什么暗示。
但是这次我来到方岚的这家心理咨询室,我的心情总是会止不住地安静下来。
一番心理层面上的探讨过后,问题终于是触及到了本质。
方岚穿着西装套裙,显得非常职业化。
但是我感觉她的打扮跟路边撒传单的房地产女销售一样。
还好她颜值过关,并且没有旁敲侧击地向我推荐某黄金地段的商铺和别墅。
老实说,我不知道银行、移动、联通、微信、淘宝、京东,这些玩意儿之中到底是哪个狗艹的把我的信息泄露给了本地的房地产商。
如果让我知道,请代我问候对方全家以及初代先人。
我非常纳闷,我的名字和手机号像是能买得起商铺和别墅的人?
方岚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向我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直到最近才有了一些心得。
因此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
“是涉及男女两性关系时,一切文明不文明,道德不道德之人为了自己行为开脱的借口。”
方岚愣了一愣,挑了挑眉毛,惊讶地合不拢嘴。
我喜欢思考,也喜欢看人思考,所以我没有去打扰她。
过了十分钟,我打了个呵欠,方岚终于重新开口了。
“那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我微笑着向方岚投去一个欣赏的眼神,比起刚才,我更喜欢现在这个问法。
不过我不打算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打算让她自己去思考。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你三个问题。
什么是人?
什么是社会?
什么是文明?
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就是什么是爱情这一问题的答案。”
方岚呆住了。
她沉默了。
我有点于心不忍,于是直接让她跳过了诊断这一环节,直接让她下结论。
方岚给我打了个比方,她说。
“比方说,普通人的心理是一匹马,心理有问题的人是一匹病马或者一匹受惊的马,而你的心理是一头大象。”
我明白她的意思,方岚是说我的心理,其实稳得一批,无法撼动。
两个小时价值不菲的心理咨询过后,我起身准备离开。
我的感觉是整个过程基本没有卵用,纯粹就是在烧钱。
下次,来还是不来?
我个人感情比较倾向于后者。
刚要进电梯,我的手机响了,是老妈打来的。
“喂,妈,我这儿完事儿了。”
“能感觉怎么样?没卵用,纯粹烧钱,要不您给我折现,我下次就不来了。”
“啥钱?您没给钱?那她也没找我要钱啊,难道是她见我长得帅,所以给我免费了?”
“什么?对象?相亲?您说她是您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
“我真不知道啊,我以为您是让我来心理咨询来着。”
“哎呀别提了,我感觉没戏。”
“为啥?因为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挂了电话,说实话,我有点慌。
本来我以为老妈让我过来做心理咨询的,谁能想到方岚真是老妈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
要我说,这方岚也是个心机girl。
你是跟我相亲的你明说啊,等我把心里的小秘密都告诉你了,那还相个p的亲啊。
算了算了,我看是黄了。
这女人,哼。
同行
“等等。”我走到电梯口的时候,方岚突然追上我。
她换了一身衣服,米色短袖配蓝色牛仔裤,窈窕的身段一览无遗。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职业,谁能想象眼前的阳光女人是一位窥探人心病态层面的心理咨询师?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看得出来,方岚还补了妆。
我按下下行键,等她过来。
我和方岚并排站在电梯的轿厢里,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呃,”我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刚才对你说的话,是我以顾客身份说的,希望你替我保密,不要跟我老妈说。”
方岚的脸上绽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是掩嘴轻笑,不是哈哈大笑。
她的五官都很精致,线条很柔,是那种一看上去就让人安心的女人。
“刚才我就是跟你开了个小玩笑,看你一脸认真地出现在我面前,还说出那些话,我只能进入工作模式。”方岚解释道。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笑着说:“不怪你,都是我太虎了,没有领会清楚我妈的意思。”
电梯行到了一楼,我伸手让她先出,然后跟上去。
“这是你第几次相亲?”方岚突然感兴趣地问道。
我想了想,现在对方是以我的相亲对象的身份问的,就回答道:“第三次。”
我知道我没说实话,也知道真话往往很伤人,是伤人自伤的伤。
“哦。”方岚淡淡应了一声,没有接话。
走到了大门口,按理说应该分别了。
按照我的惯例,基本上一次失败的相亲之后,分别即是永别。
“你怎么过来的?要不我开车送你?”方岚指着一旁的宝马迷你对我说。
这本来是我该说的话,但是我故意没说。
但是现在方岚反过来这么对我说,我就感觉她是在假客套了。
“我坐公交过来的。不用了,我家不远,走二十分钟就到了。”我客套回去。
本来我以为她接下来会开车扬长而去。
没想到她却说:“正好我晚上没事儿,一起走走吧。”
哈?
我感觉有点郁闷,还不散场?
看来今天晚上得加班相亲了。
看到她穿着高跟鞋,我灵机一动:“我看还是算了吧,你穿的高跟鞋,不适合走远路,而且,我待会儿还……”
方岚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闭嘴。
“我后备箱有跑步鞋,你等我一下,我换个鞋。”
方岚当着我的面换鞋,也不避讳什么。
我自然而然地偷偷瞄了两眼。
她穿的七分牛仔裤,小腿修长匀称,尤其是脚踝部分,很美。
我叹了口气,心中哀嚎。
拒绝一个女人,难。
拒绝一个漂亮女人,更难。
哒哒。
哒哒哒。
我和方岚,并排走了有五分钟,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还是方岚最终先开口了:“如果你是顾虑之前在办公室对我说过的话,那你完全可以放心,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女人的口是心非我算是领教到了,如果她没放在心上,根本就不会这么说。
我半开玩笑地打了个哈哈。
“那可太好了。”
紧接着又是长达很多分钟的无话可说。
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向我和方岚走来,明明是陌生人,我却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
这一幕,似曾相识。
我没有在意,生活中经常会发生这样的场景。
明明是第一次发生的场景,我会感觉很久之前发生过一样。
灵异事件
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并排着从我俩身边擦肩而过。
还是刚才那对夫妻。
他们的穿着非常朴素,两人从我和方岚旁边经过的时候,没有太多的肢体接触,没有说太多的话,也没有太多的眼神交流。
这一点,跟我和方岚此刻的情况非常像。
夫妻俩走过我和方岚身后,我继续向前走,方岚却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我也只好停下来。
方岚看着走远的夫妻俩,默默不言。
我看着方岚,不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方岚回过神来,走向我。
她对我说:“他俩,是不是第二次从我俩面前经过了?”
我确定地说:“是啊,我早注意到了,可能是遛弯儿的吧。”
方岚看向我,那表情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他们的速度,五分钟能沿主路绕一圈?”
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这夫妻俩晃晃悠悠的,速度慢到像是在爬行,根本不可能在五分钟之内溜一圈儿。
难道是?碰到脏东西了?
我看了看表,下午六点二十,天还大亮。
我不禁暗叹,现在脏东西都这么猛的么,大白天都敢出来?
说话间,那一对夫妻又出现在我俩面前。
好么,怕什么来什么,而且这次来得更快。
方岚朝我伸出手来。
我愣了一愣,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害怕。”她说。
我没有去牵她的手。
人们常说牵手就是结缘,而我觉得跟方岚,应该没什么缘分。
我朝那对鬼鬼祟祟的夫妻走去,壮着胆子走过去问道:“叔叔阿姨,咱们有事儿说事儿,别这么神神叨叨的行么,你们吓着我的女伴了。”
那夫妻俩怔住了,男的诧异地望着我。
“你还说我们?”
我恶汗。
“啥叫我还说你们,事到如今,还装神弄鬼么?”
男的根本就不接我的茬,只是自顾自地说:“我老两口吃完饭出来遛个弯儿,却迷路了,还总是碰到你们俩。这条路我老两口走了快二十年了,怎么可能迷路,这光天化日的,你们到底是人是鬼。”
我顿时哑口无言,不对,不能因为对方的三言两语就输了气势。
我捋起了袖子,气得不轻:“怎么说话的,啥叫是人是鬼,你们太过分了,要不是看在……”
话还没说完,我突然感觉眼前一晃,银白色的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脑海中像是正在经历一场日光浴,银白色的光温柔地拂过脑海,不得不说,还是感觉非常舒服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脑海中有一团雾。
银色的光照不进去。
等我缓了一缓,目力恢复之后,发现夫妻俩已经消失不见。
空气中只残留星星点点银色的光斑。
太踏马诡异了。
虽然现在是初夏,晴天的午后很暖和,但是我的后背都发出了冷汗。
失忆
方岚向我走来,她伸出手。
我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之中,无法自拔。
“你不想牵我的手么?”方岚问我。
我犹豫了一下,心想着刚才已经拒绝一次了,这次就不要拒绝了吧。
她应该是害怕,我也很害怕。
报团取暖不是人类的本能吗?
给自己找好借口之后,我伸出手来,准备牵她的手。
方岚却将手收回去了,她说:“看你为难的样子,还是算了。”
我尴尬地收回了手。
女人的小心思,真的很要命。
我试着安慰方岚:“没事儿了,刚才那对夫妻消失了,咱们走吧。”
方岚看着我,没有继续陪我走的意思。
“夫妻?什么夫妻?什么消失了?这条街上自始至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么?”
我盯着方岚的脸,能看出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忘了?刚才明明是她先指出那对诡异的夫妻的。
这么快就忘了?
是不想再提?
还是说,刚才的那道银白色的光。
既然方岚忘了,那么我决定把刚才的事情烂肚子里。
方岚低下头,看着人行道上的地砖。
“跟我待在一起,让你感觉非常不舒服么?”
我不知道方岚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否认道:“没有的事,我压根儿就没什么感觉。”
方岚抬起头看着我,似乎是在确定我不是在开玩笑。
“原来这样,”方岚苦笑,“我懂了。”
我看着方岚,觉得她应该是快要离我而去了。
方岚没有立刻甩手离开,她对我说:“你这辈子有没有主动追求过什么人?”
我点了点头。
她又说:“失败了?”
我又点了点头。
“难怪你这样,原来是受过伤啊。”
我下意识反击,扯起嘴角,不屑一笑:“那才到哪儿啊,一点小伤算什么。”
方岚不信地看着我:“那你为什么就不能主动点?”
这次轮到我诧异了,我说:“我一直很主动啊,你没感觉到么?”
方岚皱了皱眉,终于明白过来。
“故意说想一个人走走,故意说高跟鞋不适合走路,故意一路上不说话,故意说什么吓人的夫妻俩。原来如此,确实很主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没有否认。
方岚重新朝我伸出手来,对我说:“既然这样,那我也不为难你了,正式介绍一下,我是方岚,很高兴认识你,让我看到了男人的多样性。”
我也伸出手来,跟方岚轻轻握了握。
“我就这样。”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方岚松开手的时候脱口而出。
回忆像是一道光,从我的脑海一闪而过,我微笑道:“你是第二个这么说的女人。”
“哦,那第一个女人呢?”方岚也是女人,是女人就会八卦。
我这回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忘了。”
方岚似乎对我的说法不满意,也许她认为我在敷衍她。
事实上,我真的忘了。
“我的记忆蒙了一层雾,”我对方岚说,“你别不信,这是真的。”
为了增强说服力,我又加了一句。
“你是干心理学的,有没有可能,就是通过心理干预,将一个人的记忆封存起来。”
我思考了一下,想要将我的感觉更准确地形容出来。
“就是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但是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知道她说过一样的话,却记不清她究竟都说过什么话。知道我俩最后分手了,但是具体怎么分手的,还有在一起的场景,也都不记得了。”
“就像被封印了一样?”方岚认真地说。
呦,道友啊,我心想。
看来这姑娘玄幻修仙剧也没少看。
方岚想了想,点了点头说。
“这种疗法多用在PTSD,也就是创伤性心理障碍上。理论上是可以通过反复的催眠疗程来达到这样的效果,不过需要顾客自己的配合才行。”
我摇了摇头,排除了这种可能。
“应该不太可能,因为你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心理咨询师。”
一阵风吹来,穿着薄薄T恤的我,感觉有些凉。
不过方岚接下来说的话,又让我感觉一个激灵。
她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自我催眠。”
自我催眠
“自我催眠?”我诧异了,“这可能吗?我一个没怎么接触过心理学的门外汉。”
涉及到专业领域,方岚恢复了她职业化的敏锐嗅觉。
“应该是自我催眠没错了,而且,谁说一定要学过心理学才能催眠,心理催眠无处不在。”
进入状态的方岚,有一种干练的美感,我欣赏这个状态的她,胜过刚才那个多愁善感的她。
都说男人有很多面,壁立千仞无依倚,钢铁化作绕指柔。
其实女人也一样,妩媚性感之美,职业化干练之美,母性光辉之美,娇柔文弱之美,逆境坚强之美。
我很贪婪,贪婪到各种美都想占有。
而现在,也终于聊到了我感兴趣的领域,我才有了向方岚发出邀请的动力。
“我知道联纺路天鸿有家咖啡馆不错,坐下聊聊?”
方岚耸耸肩,揶揄道:“能让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大公子主动邀请,小女子真是受宠若惊啊,去是可以,不过你得请客。”
我拍拍胸口,打了包票:“那必需的。”
我看了看表,傍晚六点半。
“正好赶上饭点,要不咱们先一起吃个饭?”
方岚摇了摇头说:“不了,我最近减肥,晚上不吃饭。”
我从初见方岚一直到现在,真没发现她哪里胖了。
嗨,女人呐,总是有自己胖的幻觉。
我也不感觉饿,所以我提议我俩直奔位于天鸿的solos咖啡馆。
我打算直接打车过去,方岚却提议我们打车回她办公的地方,她开车载我们一起去,完事儿了还能送我回家。
“不得不说,大多数时候,女人就是比男人心思细腻。”我由衷赞叹道。
方岚看了我一眼,没有接茬。
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坐到mini的副驾上,感觉还行,空间没有想象中那么小,不过后排就算了,以我的身高,钻后排那是为难人了。
到了地方,方岚熟练地停好车,还抽空补了个妆,还换上了高跟鞋。
嗨,女人。
“人的大脑是一个极度复杂且精密的机器,电信号和化学信号的传导和回馈机制复杂到难以想象。你听说过有人因为在电影院看恐怖片被吓昏过去的吧?那就是因为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就像开关的保险丝一样,因为大脑判定过于强烈的心理电讯号会对大脑产生损伤,所以直接断电、跳闸,人就昏过去了。”
张岚说完,抿了一口她的焦糖玛奇朵。
我像个吃瓜一样,一个劲儿地频频点头。
我点的拿铁还迟迟没上,不过我也不顾上催咖啡师。
方岚为我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头脑中的迷雾中究竟翻腾着多少匪夷所思的秘密?
我期待着。
惊鸿一瞥
solos咖啡馆外的行人,突然行得匆匆。
我抬头看天,才发现乌云压城,貌似要下雨了。
我喜欢下雨天。
“你喜欢下雨天么?”我问方岚。
方岚顺着我的目光抬头望,迟疑了一下,对我说:“老实说,我更喜欢晴天。”
“如雨天,似晴天。”我的舌头不经过大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方岚似是没有听清,问了我一句:“你说什么?”
我回过味儿来,解释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一句熟悉的话,但是想不起来是谁说的了。”
方岚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才对我说:“你真是个怪人。”
我打了个哈哈,听出来她这话,绝对不像是在夸我。
“那个人更怪,大夏天还戴着帽子,而且是那种圆边帽。”我心里一惊,顺着方岚的目光看去。
一个男人穿着黑风衣,戴着圆边帽,帽子也是黑的,整个人显得诡异且压抑。
我不认识他。
根据一个正常人的判断,这种人就算不是疯子,至少精神不能算正常。
我却没来由地对他感到畏惧。
男人点着一根烟,目光注视着咖啡馆内,看似那么漫不经心,我却感觉对方像是在监视我。
也许我这是受迫害妄想症吧。
脑海里的迷雾在翻滚,里面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爬出来,我头痛欲裂。
“你怎么了?”方岚关切地问我,“你脸色很差。”
就在我因为头痛无法集中精神的空档,那个圆边帽子怪人消失了。
我的头也不痛了。
真奇怪,今天总是遇到怪人,我身上也总发生怪事儿。
“没什么,”我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头疼,可能是因为老是熬夜写东西的缘故吧。”
方岚贴心地将我的水杯递过来。
我接过来喝了个精光。
“谢谢,现在好多了。”
脑海中的迷雾出现了一处空档。
一个身影从迷雾中透了出来,投射在落地玻璃窗上。
就是她,我认出来了。
她就是那个我忘不了,却又记不起来的人。
传票
方岚送我到我住的小区门口。
“谢谢你送我回家。”我下了车,对方岚感谢道。
她嘱咐我一声:“回家喝点热水,早点休息。”
方岚没有立刻就走,犹豫地望着我。
我的脑海中不时闪过那个从迷雾中走出的女人的身影,对她说:“早点回家休息,路上小心。”
“哦,那……我走了。”方岚开车离开。
目送宝马mini的车尾灯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我在醒悟过来方岚刚才迟疑的用意。
我没有加她微信。
是的,抛开刚开始的误会,同行的尴尬,到后来咖啡馆我们的关系其实已经算是处得非常好,甚至可以说是相谈甚欢了。
就这,我还是忘了加她微信。
哎,我应该加人家微信的。
至少是出于礼貌,也该加一下。
现在还有男人不主动加女人微信的么?
就算不想加,也总该象征性地客气一下,要人家的微信一下子吧。
这是最起码的礼貌吧?
现在我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吗?
我不应该纠结于这种小事儿的。
这不是我的风格。
其实又不损失什么。
要人家微信,人家不一定给。
就算人家给你微信,也不一定会陪你聊天。
就算人家陪你聊天,也不一定会跟你处对象。
就算人家跟你处对象,也不一定会跟你上床。
就算人家跟你上一次床,也不一定会跟你上第二次。
就算人家跟你上了很多次床,也不一定不跟你分手。
就算人家不跟你分手,也不一定会跟你结婚。
就算人家跟你结婚,也不一定会跟你要孩子。
就算人家跟你有了孩子,也不一定不跟你离婚。
就算人家不跟你离婚,也不一定不搞外遇。
就算人家不搞外遇,也不一定跟你有和谐的夫妻关系。
这些本来就都是概率事件嘛,不管是大概率发生,还是小概率发生,终归有概率发生的。
就算……
哎,还是算了,没加就没加吧。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我发现门把手上插着一个信封。
这是一个白色的普普通通的信封,没有邮票没有地址。
正面只有三个字“冷情收”,而背面则是非常古典的红色泥封,跟哈利波特里似的。
我不禁想要吐槽,现在动动手指就能发微信的时代,能用这么传统的手法传递信息的,基本上都是老古董了吧?
难道我也像沈腾那样,有一个失散多年的二大爷?
而这个信封里,就是他老人家十亿家产全部留给我的遗嘱?
闹呢?
骗子吧?
我不禁失笑,心中的大象打了个不屑的响鼻。
进屋之后,我忍住好奇,把信封随手丢在电梯旁的垃圾桶里。
冲了个澡,我想要将纷乱的思绪冲走。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眼前却还是闪过那个从脑海中的迷雾走出来的女人的身影。
我看不清她的脸,我皱眉,集中精神想要看清这个女人的脸。
可是努力了很久,我还是看不清。
女人的脸像是一个镜面,反射出我可笑的样子。
就这样,努力了很多次,我的精神已经开始极度疲惫了。
我累了。
我睡着了。
五维人
银白色的星星点点光斑凭空出现在卧室中。
冷情今天傍晚和方岚同行的时候遇到的那对夫妻又出现了。
“时空法庭的传票送到,我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吧?”丈夫对妻子说。
妻子不确定地说:“可是他看都没看就扔进垃圾桶了啊。”
丈夫又说:“不如我们现在直接向他宣读内容吧?”
妻子点了点头,问丈夫:“可是他睡着了,我们怎么宣读,要不把他弄醒?”
丈夫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们是五维生物,可以直接入侵他的梦境啊,你忘了么?”
妻子恍然大悟道:“对哦,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将五维人的大脑沟回展开,就能构成一个三维时空。
五维人,可以无视三维的时间和空间。
这就是下午的时候,这对夫妻慢慢悠悠地散步,却能在短时间内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冷情和方岚面前的根本原因。
不是春梦
梦中,我的脑海中多了如下信息:
她怀孕了,是个女儿,孩子是你的。
所以,相应地,要从你的人生规划图上扣除18年的时间,作为抚养女儿成年的费用。
算上之前你为了保释她扣掉的2年时间,你的人生将直接被砍掉20年。
梦中,身体几乎呈透明的我呢喃:
“我有女儿了?”
那个从迷雾中走出来的女人朝我发出一阵脑电波:“是啊,咱们的女儿。”
她原本镜像的没有五官的脸,嘴巴的位置显露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梦境的关系,她的嘴唇透着一股子苍白。
管她的,我的身体不受控制,朝着她的嘴唇亲吻上去,有种巧克力那种滑滑的、甜甜的、香香的味道。
完全是没有休息的大脑,下意识的举动。
“可是,”我对她说,“你不在我身边,而我也从没见过咱们的女儿,哪怕一面。”
她的嘴巴贴近我的耳边:“如雨天,似晴天。”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整个人都消失不见了。
莫大的空虚感将我攫住:“你是谁?你在哪儿?”
偌大的空间只剩我自己的回音。
我真的老了
翌日,清晨。
我头脑发胀,昏昏沉沉,完全没有休息一夜的神清气爽。
昨天晚上的觉算是白睡了。
脑海中多出来一段信息。
我的人生将被砍掉20年。
这个噩梦,有意思。
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除了意外和犯罪,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方式能让我的人生直接减掉20年。
我揉了揉眼,嗯?为什么眼袋这么重?
还有我的手,怎么起了这么多橘皮?
还有,这白色的稀疏的汗毛是闹哪样?
我急忙跑到洗手间,对着盥洗镜看了又看。
镜子里是一个满脸皱纹,眼袋厚重的半百老人。
这就是我20年之后的样子?
睡了一觉,睡了二十年?
哪个刁民想害朕?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我一定是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我回到床上,却再也无法入睡。
既然逃避不是办法,那还是勇敢面对吧。
我起床冲了个澡。
不得不说,虽然我之前的皮肤不算光滑,但是突然摸着一身橘子皮,感觉别提有多怪了。
而且,我能感觉到,男性功能也衰退了。
我想哭,但是我笑了。
是苦笑。
还好我的心里住着的是一头大象而不是一只猴子,否则我就完蛋了。
自己起灶吃饭,往日里可口的早餐,现在也索然无味。
我突然想到那封信,就是昨天晚上我当成垃圾广告扔了的那封。
我走到客厅,从垃圾桶中翻出那个信封。
打开信封,信的内容跟我昨天晚上梦中获得的信息一样。
只不过信的内容末尾,多了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红戳。
是时空管理局下辖时空法院的。
没有地址,没有电话号码,没有联系人。
我20年的青春呐,说给我剥夺就给我剥夺了?
连个上诉的机会都不给?
太霸道了吧。
电话响了,是老妈打来的。
我没有接,现在嗓音也变了,说不清。
我自己身上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个伴儿分享一下,孤独感笼罩了我。
只是那么一两分钟过后,我释然了。
人嘛,注定孤独。
我想到了方岚。
每逢孤独思女人嘛。
我没有给她打电话,有些事儿电话里说不清。
我决定直接去她办公室找她。
换衣服是个问题。
还好我的衣服都是黑的白的,普遍比较成熟。
等我换上衣服之后,又从储物柜里翻出一顶已经好久不戴的帽子。
来遮挡我稀疏且花白的头发。
发量已经少得可怜,跟我爸的差不多了。
至少证明了,秃顶是遗传。
快到方岚所在的办公楼,我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六。
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办公室。
我抱着碰运气的心态上楼。
幸好,方岚在。
砰砰砰。
我敲了敲方岚开着的玻璃门。
她正在低头整理资料,听到敲门声,抬起头看我。
“您好?您是找人还是咨询?”方岚微笑着对我说。
“呃,”我指了指她对面的沙发,“我能坐下说么?”
我一时还是不能习惯自己沙哑的嗓音。
“叔叔,您是要做咨询吧?”方岚合上她面前的文件夹,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对我说。
叔叔?呵呵,被同龄人这么称呼,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
方岚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点开日程表看了一眼之后对我说:“您好,我下周三有空,您看跟您预约下周三好么?”
在方岚看来,我一定是鳏寡孤独那种,不是老伴刚刚去世,就是子女不幸身亡。
我摇了摇头,决定直接开门见山。
“我是冷情。”
说完,我期待地看着方岚的反应。
她是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呢,还是恐惧地夺门而逃呢?
事实证明,我低估了方岚,低估了她身为女性的坚强和勇敢。
“昨天,我穿的什么衣服?”
“米色T恤,蓝色七分牛仔裤,卡其色高跟鞋,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五公分那种的。”
“我昨天去咖啡馆点的什么咖啡?”
“焦糖玛奇朵。”
方岚问了我几个简单的问题,算是初步确定了我不是什么变态妄想狂。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你是第二个这么说的女人。”
“第一个女人呢?”
“我记不起来了,但是也忘不了她。”
这下方岚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三两步走到我面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我打量了一番。
“你真是冷情?”
“如假包换。”
“天呐,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这就是我这次来的原因。”
方岚听完之后,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是想?”
我语气坚定:“催眠吧,我想看看,我的脑海中那团迷雾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我在授权同意书上签字,方岚也签署了保密条款。
对了,我还付了账。
我看着账单,笑着调侃道:“都是熟人了,就不能打个折?”
方岚应该经常应付这种局面:“如果女方跟你要彩礼,你会不会要求对方打个折?”
我想了想,回答道:“那哪能啊,多伤感情啊。”
方岚回击:“就是啊,谈钱多伤感情啊。”
得,我就是多嘴。
先给自己挖了个坑,然后自己还傻不拉几地往里跳。
我耸耸肩,乖乖付了账。
“我挣的都是我的嫁妆钱。”
哈?方岚这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躺下吧?”方岚指着一张像是摇摇椅的沙发对我说。
“呃,好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实话我还是有点不习惯。
当然,做爱做的事情的时候除外。
“放松,想象一件最让你感到舒服的事儿,试着描述出来,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我躺好之后,方岚循循善诱道。
她的嗓音像是一阵风,柔柔的,听着非常舒服。
“麗枫国际大酒店,我刚冲了个澡,门铃响了,她来了……”我下意识地说道。
“呃,”方岚的嗓音出现了明显的颤动,“不是这种事儿,换一个。”
我想了想,除了这个之外,让我感觉舒服的事情……
“咯咯咯,你来了?”脑海中的迷雾将我笼罩,迷雾之中,有一个声音传入我的脑海。
很好听,这个声音有种亲近感,让我不由自主地循着这个声音朝前走去。
方岚呢,她的嗓音越来越远。
迷雾中,我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