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是麦锡炎热的开始。
走出机场出发大厅,阳光肆意的穿透我,照耀在每一片空气里,我闭上眼睛,感受身边蒸腾的气息,沉闷的让人窒息的热浪,和我内心的无比悲伤。
生活,像这个七月的太阳一样,猝不及防的炙烤着,原本以为可以安逸度日的我,汗如雨下,心比冰寒。
俞达晟在我登机前打电话给我,他说,别多想,爸爸在机场接你。他安慰我,和我说别多想,他想让我安然的度过空中的三小时。可是他不知道,我已经在候机的时候打过了佟歌的电话,电话接通的时候,我听到的是任妈妈哭泣的声音,她哭着说,乐乐,佟歌还没有醒过来,我要怎么办。
那哭声是那般的熟悉,像极了麦锡我离开前的那个晚上。
我的佟歌病了,病得很重。
一学期的时间,他在课堂上、回家的路上和不被知晓的时间里,晕倒了很多次,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太累了,他一定要参加六月份的高考,在他高二的时候,在他本该距离高考还有1年的时间里,他像一个不知疲惫的孩子,不分昼夜的拼命学习,拼命到没有时间去医院里看一看。高考完的晚上,他说很累很累,从傍晚睡到了清晨,又从清晨到傍晚,不肯醒过来......
我想他是知道自己病了的,只是他的心底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的佟歌,他一定是为了要兑现曾经对我的许诺,才这般的不顾及自己,为了一个这般的我,一年的时间,连一通电话都不肯打给他的,如此狠心的我。
我在空旷的候机大厅里泣不成声,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痛。
看到俞达晟的时候,我还在眩目的阳光里迷离着,他站在我的身旁,宽厚而温暖的手轻抚我的头,我在他高大的身影里睁开眼睛,听见他在我的耳边说:
乐乐,不要哭,佟歌还在医院里等着你,你要坚强起来。
我重重的点头,我知道我是被赋予使命归来的,我要唤醒沉睡的佟歌,我的佟歌,他只是累了,想睡了而已。
胶质母细胞瘤。
我突然开始憎恨自己因为码字而疏于学习的每一天,我甚至不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病。在重症监护病房的门口,我等待着俞达晟和医生沟通,焦虑的查看每一个网页的词条,可是除了“胶质母细胞瘤是星行细胞肿瘤中恶性程度最高的胶质瘤”这一句话,我再也读不进任何一个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过重症病房的过渡区的,我几乎是被俞达晟拖到佟歌的床边,他用宽厚的手掌撑着我,放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然后他半蹲下来,轻声的说,佟歌,叔叔和小乐姐来看你了。
佟歌的嘴里插着管子,随之床头的机器呼吸着,苍白而干瘪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消瘦的脸颊,凹陷的眼睛,还有包满纱布的头,我不知道这一年里,这个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他紧锁的眉头似乎在告诉我,他正沉浸在无比的痛苦之中。我摸索着,握住被子里,他同样干瘪湿冷的手,伏在他耳边说,佟歌,不要睡了,姐姐回来了...
走出重症病房的时候,我的大脑清醒了许多,我轻轻的抓着俞达晟的衣襟,我说佟歌手术前,你们为什么不通知我,不告诉我,让我守在手术室外也好,为什么什么不肯让我知道,然后让我突然回来,回来看这样的他,这样有多残忍你们知道吗?
俞达晟把双手放在我的肩上,他说乐乐,坚强起来,相信爸爸,手术本身是成功的,佟歌一定会醒过来的,给他时间和信心,也给自己时间和信心,我们一起守着他,什么都不可怕。
手术本身是成功的,佟歌也是会醒过来的,俞达晟确实没有骗我,但是胶质母细胞瘤是即使手术成功,肿瘤全切、放疗、化疗等综合治疗以后,2年生存率仍仅为10%的神经系统高度恶性胶质瘤。
醒过来又如何!
我在书房里合上俞达晟厚厚的医书,说不出心底里是绝望还是什么,我抬头看坐在桌角上抽烟的俞达晟,我问他,能给我一支吗?
俞达晟转头看我,夹烟的手停在半空中,我想我眼底里的绝望一定像一湖死水,漾满了整个房间。俞达晟用拇指和食指慢慢的把烟掐灭,然后他转过身,双手有力地抵在桌边,努力用很有力很有力的声音说,乐乐,我们还有那5% 的长期生存率呢,不是吗。
一个医生,把生命寄托在5%的希望里,这该是多么让人绝望的事。
可是我们深知,此刻的我们,别无选择。
我去柏绵以后,俞达晟开始在麦锡医院上班,他是一名外科医生,终是不肯放弃手里的手术刀,我想他寻找乐瑾的那些时光也该是不孤单的,昆明的某个医院里,也会留下他的名字吧。
托他的福气,我可以每天在重症病房里呆个把时辰,悄悄地陪佟歌聊天,或是不说话,倚在床头的围栏边静静的看他。护士教我用吸饱水的棉棒擦拭佟歌的嘴唇,她夸我做的好,我们一起看佟歌一天天的滋润起来,可是他紧锁的眉头,我始终抚不平。
佟歌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北方电力大学。
在他高二的时候,考到柏绵,给我多一年的陪伴,他做到了,近乎用生命完成了他对我的许诺。
我把金色的通知书放回信封里,平整的摆放在他的写字台上,他会醒过来自己打开它的,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打开它时的表情,我的佟歌,很久都没有开心的笑过了吧。
然后我在书架上发现了一本厚厚的密码本,密码是三位的,我试着输入了我的生日,本子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打开在我的面前。
如我所想,里面记着的,都是关于那个叫做俞乐的女孩的事或心情。任爸爸从小让我们习字,佟歌的行楷向来清新飘逸,他清秀而俊朗的字,汇成一页一页饱含情感的句子,流淌在午夜静谧的灯光下,我开始为那个叫做俞乐的姑娘感到幸福。
他在淡淡的纸页上,用墨兰色水笔写道:同桌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子,她常问我为什么老是迟到,我盯着她天真而稚气的脸便会溜神,我会想,如果俞乐也是这样的女孩,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