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与我分离,是经过一昼夜的疲惫,接生大夫托着他的小屁股在我面前一晃:“看看,是个男孩,五斤!”
第一感觉,是个男孩,好,不用受我这样的罪了。随即来了第二感觉,是个男孩,怎么这么小啊,不会长大后也又小又瘦吧?眼泪从眼角涌出来。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外,这个早产儿出生后以一天一两的速度迅猛生长,由黑变红再变白,由丑陋哭闹变成顾盼神飞的爱笑天使。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了。
满月那一天,我准备去上课。一个月没下楼,一个月形影不离抱着儿子,现在能出去活动了,心里竟有点舍不得,耳边总有他哇哇的哭声,返回两跑楼梯,又狠狠心往下走,没办法,再耽误下去,就要迟到了。
孩子八个月的时候,我被迫把他送到老家寄养。这样的母子分离,是最具有打击性的,我暂时让我的脑子短路,什么都不去想,以最快的速度,以最理智的方式,离开,不回头。
十天后,我坐火车回老家看孩子,一路归心似箭,下了火车恨不能一步跨到家。进门的一霎那,孩子姑姑把孩子抱出来,一张雪白的小脸,一双黑晶晶的眼睛,孩子定定地看着我,不哭也不笑,他已经不认识我了。我一把夺过他,泪如雨下,一屋子人都跟着哭了。
此后一年多,我每三个星期回去看他一次。孩子每次见了我,都是既惊喜又陌生。无论我怎么想象孩子,见了他之后,都是“比想象的好”,他的聪明懂事过早地呈现端倪。
有一次,一个戴眼镜的阿姨从家门口经过,他一声不响地跟着人家走了好远,原因是那个人像妈妈,妈妈也是戴眼镜的。每一次从老家回来,都是趁他熟睡,我从孩子身上抽出手,拼命看他几眼,然后狠心离开。北方的冬天寒风刺骨,黑暗的黎明寥落星辰,我任吹透我的神经,惩罚我这样一个把孩子扔在外地的母亲。
两岁时,我们终于把孩子接了回来。两岁半,他上了幼儿园。进园的时候,我和老公紧张地够呛,怕他像别的孩子一样哭。可是,他太出乎我们的预料了。他像一束阳光,满脸是笑,大大方方头也不回地走到小朋友们中间去了,一下子就与他们融于一体,留下我们两个大人呆呆地站着。我站在园外,想象我的孩子在里面,他开始他的社会了吗?他就这样从容地离开他的母亲了吗?
因为对孩子的万分喜爱,我们迟迟没给孩子分床,孩子是我们的珍宝,白天上班,晚上可以好好地疼爱他。可他已经四岁多了,总要分开。前天,他自己提出要去小屋睡,洗完澡就上了床,喝完奶就睡着了。老公失落得在地上来回走动,找借口,怕他掉床,怕他夜里醒来害怕,说什么也要陪他睡。其实,不是孩子分不开,大人更分不开。
分床以后,孩子不定哪天就会过来,他趴在我耳边:“妈妈我好想你哟,今天我要和你在一起!”搂着孩子,天地万物都可化为虚有,真是幸福啊。这样的状态一真持续,到七八岁的时候,一看他爸不在家,他就欣喜若狂,早早地抱来他的枕头,占好位置,一天中最大的幸福,莫过于重回大床了。
到他十一岁的时候,他爸要是不在家,我会主动邀请他,他抱着枕头过来,睡了一会就要回去,说是睡不着。到他十二岁的时候,我已经邀请不来,他大人一样摆摆手:“去去去,谁在你们那儿睡,我自己的床最舒服。”
儿子,长大了。
他就要升入初一,成为中学生。看着穿着雪白的T恤、蓝色短裤,像一只白鸽,飞出家门,飞出我的怀抱。
这是第几次,他离开我的怀抱了?每一次,我都那么舍不得。但我知道,孩子会长大,他的翅膀一天天变硬,他的人生一次次扩大半径,变成白鸽,变成雄鹰。作为一个目送的妈妈,我擎着双手,等他归来,为他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