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里的故事

        改革开放初期,一农村水利现场。

        一群妇女正配合着生产队的男劳力在进行今年的小麦冬盖劳动 。妇女们有的头裹彩色方巾,有的围着长围巾,脚上都穿着手工做的布鞋。时令已经入冬,北风呼呼带劲的吹着,地已结冻,他们将地皮上的一层薄土费劲地铲下装在架子车上,拉过来匀在冻的发青的麦苗上,给麦苗盖上这层薄土,期盼明年能是一个丰收年。

      人群中头裹绿色方巾的李姨,干活特别卖力,她的丈夫去部队当兵了,家里又分了小家,她把孩子早早的步行送到了几里外的父母家,赶来参加生产队的这重要劳动,她想多挣些工分,好在年底多分些粮食。只见她拉着架子车,赶在前头,和男劳力们一对一的抢头干。张姨是个有福人,她的丈夫是村上干部,家里还有贤惠能干的婆婆。她干活一点也不马虎,时兴的粉白色长围巾向后系着,争抢在男劳力的队伍里。婆婆传统思想的影响,她现在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不过她很能干,来之前已经把家里的事情收拾的精精当当,有婆婆在家照顾,她干活毫无后顾之忧。王姨更是个干活的好把式,只是她的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婆婆早已过世,一个两岁大的孩子,还有长期有病的公公都在家里乱将就着。丈夫是个铁匠手艺人,为了家里能有个多余来钱处,他经常在外面寻活干,生产队的劳动顾不上参加。不过王姨这个铁匠丈夫可是村上有名的暴脾气,和王姨吵架已是家常便饭,在外面干活也是动不动就和别人发脾气。只见王姨裹着个腿了色的红方巾,干活东张西望,显然是操心着家里的孩子。

        三个女人都是先后嫁到了这个村子,一起劳动,她们像是三个要好的亲姐妹,无话不说,干活也是相帮着。有时放工后,她们也相互串门,聊家长里短,聊年轻人的心事,日子里能搭把手的,绝不吝啬。

        李姨是个老高中生,听说原来书读的很不错,只因娘家兄弟姐妹多,供不起学费,作为老大的她不得不在上了一年高中后就辍学回家劳动了。她眉清目秀,五官里透着一股灵气。丈夫不在家,她一个人伺候着年迈的公公,来回步行几里路和娘家人相帮着照顾孩子。晚上孩子睡后,她在微弱的煤油灯下还要纳鞋底,睡不着的时候,还会翻上几页枕边不知哪里来的一本《红楼梦》小说,心里常常惦记着部队里的丈夫。

      张姨聪明能干,丈夫每天都忙在生产队的事务中,三个孩子,大的已经五岁了,是个听话的乖女孩,老二和老三两个小子,只差一岁,正是离不得人照看的时候,婆婆身体硬朗,一手好茶饭,还会接生孩子,十里八乡的庄稼人谁家媳妇生小孩,都来请她接生,她慈眉善目的,赶紧的去了,忙活半天,啥也不图,和自己的儿媳妇处的就像是亲娘俩。张姨小时候还在娘家学会了做灯笼的手艺,有空闲了,她们娘俩就一起折纸做灯笼,等到过年时候也能增添一些喜气。她们家年年都被乡上评为模范家庭。

      王姨的日子总是过的紧巴。她自小没了娘,是父亲拉扯她长大的,嫁到丈夫家也是没见上婆婆的面,老公公常年有病,家里穷得叮当响。好在娘家父亲身体还好点,时常帮她不少忙。自从有了儿子虎子后,她要参加队里的劳动,都是父亲给她照看娃,不过,外公疼小外孙是不讲什么原则的,父亲经常给她说些娃的趣事,说虎子天资聪明,以后肯定会有出息,让她过日子要向前看,以后跟着娃娃会享福的。她知道这是父亲又给她宽心呢,孩子这么大,丈夫很少照管过,娃倒是还常常怕他。

      庄稼人的日子也没有多少盼头,生产队的劳动一天紧过一天,单靠这劳动记工分,分粮食,谁也不敢轻易耽误,只盼着自己的孩子早一天长大。

      一晃过了几个年头。国家政策发生了巨大变化,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鼓励小型企业和个体商户经营。

      李姨今天收到了部队丈夫的来信,说部队政策也有了新变化,他准备这个月底就回家探亲,听到好消息的她激动的拿着日历反复的算日子,心里想着她终于能回答孩子每天都问她的问题了,很快孩子就能和爸爸见面了。

      张姨在丈夫的支持下,每年后半年都会在家里雇上村上的好几个人做灯笼,她记件给他们发工资。

      王姨的老公公最近身体越来越差。她本来打算让丈夫不要再外出干活了,就在自己家里开个铁匠铺子,可老公公的病要紧,一切想法只能往后推。她的虎子长大了,正如外公说的非常聪明,才上了初中,奖状已贴满了半面墙。

      日子一天天飞快的过着,孩子们也一天天长大,几个阿姨的头上渐渐都添了白发。

        李姨的丈夫已经转业回来在县上的外贸公司上班,孩子上了初中,丈夫有固定工资,李姨也没之前那么辛苦了,只是丈夫最近老说单位忙,回家越来越少。张姨做的灯笼,过年的时候批发兼零售,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今年她又增加了好些新颖的灯笼样式,乡上还给她进行产业扶持,吸引更多的乡亲加入,要把她们村打造成红红火火的“灯笼村”。王姨的老公公过世了,她和丈夫简单的料理了后事,开铁匠铺子的事情只能暂时放下,儿子已经上了县上最好的高中,前几天学校开家长会又通知收资料费,暴脾气的丈夫又把孩子骂了一通,只有她知道家里的情况孩子已经很懂事了,从没额外的向他们提过任何要求。这两年她每年后季都去张姨家做灯笼,为的就是能多挣一点钱,不过张姨拿她就像亲姐妹一样看待,处处照顾她。

      李姨是个心思细腻话又不多的人,后季忙完农活后,也来张姨家做灯笼。只是最近来的少了,话也很少的说,大家问她是身体不舒服或是有什么事情,她只是淡淡的说没什么,只是有点想儿子一一李姨的儿子去年高考结束后上了北京的一所军事院校。

        不过后来传出了李姨的丈夫和单位的一名女同事长长短短的闲话来。

        时光流转,岁月更迭,弹指间孩子们已长大了。都参加了工作也成家了。

        王姨的孩子最争气,当年高分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如今已经在上海的一家知名企业上班,工资待遇不错,听说还给解决了住房问题。儿子帮王姨还清了所有债务,还翻新了老家的老房子,最后还不忘为父亲在家里修整了一间铁艺门店,老两口闲来无事的忙活着。只是儿子婚后的日子,让他们老两口感觉一直像是较着一股劲。

        孩子毕业后年龄就已不小了,家里也没什么积蓄,还是那个烂摊子,也没人给孩子提亲。不过对于这件事王姨也不着急,她心里一直都矛盾着。多年来,她很是依赖儿子,儿子也处处体量她的不容易,如今孩子刚长大,条件也稍微好了点,从内心来说她是不情愿让儿子很快结婚的,如果真有个儿媳妇,她一下子会不适应的。就这样,没人提亲,她也没托咐过任何人,更没催促过儿子。

        直到几年前的一个五一节,儿子突然打电话说他谈了个女朋友,是武汉大学的高材生,还是她的高中同学呢,他们准备五一一块回家来。这让王姨有些措手不及。

      儿媳妇果然长的很漂亮,也很聪明,对她老两口也是彬彬有礼。孩子刚参加工作,手头不宽裕,亲家也没要什么彩礼,小两口旅游了一回,就算结婚了。

      不过在王姨心里,儿子就像是她的私有财产,她不愿意和别人去分享,突然间多了个儿媳妇,要她真正接纳她,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儿子和儿媳都是搞科研的,她们自己努力,很快买了车,又回来把老家的房子翻新了,这让王姨老两口感觉在村子里非常有面子,似乎还有点儿骄傲。

        儿子隔三差五地就会打电话问候他们,也经常给她们寄一些东西,只是丈夫时不时会伸手向儿子要钱花,有时还会训斥他。这样,儿子每个月基本都给家里寄钱,时间一长,儿媳妇就不乐意了,好几次因为寄钱的事和儿子吵架,有一次还把电话打到了家里,说要和儿子离婚。不过王姨明白,儿子是她亲生的,什么时候都不会忘了他们的,只要儿子孝顺,别的她都不在乎。

      也就是,这件事后,儿子只是给她们寄钱的次数少了点,还是常常的嘘寒问暖,还和从前一样。只是以后儿媳妇再也没有和他们说过多余的话,孙子也没那么亲近了。

      他们那里明白,因为他们的自私与强势,儿子的孝早已变成了“愚孝”,儿子似乎是在讨好他们,一直以来,他们似乎也很享受儿子这种讨好型的孝顺,可是这样,儿子又是多么的矛盾和痛苦。     

        一家人就这样一来二往的相处着,似乎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幸福。

      张姨当年红火的灯笼生意赚了一些钱,但几个孩子,也让她操碎了心。女儿陕师大毕业,如愿以偿当了一名教师。可她随大学谈的男朋友远嫁去了山东,当时她和丈夫坚决反对,可女儿一直坚持,直接把工作签在了那边,好在男朋友是独生子,父母都是干部,经济条件还不错,只是一年和女儿见面的次数很是有限。大儿子在县城开了家大酒店,生意不错,又开了一家连锁店,雇了不少人,谁知管理跟不上,连锁店倒闭了,赔了不少钱。二儿子从小就喜欢车,先是跑出租,后来又去跑货运,可不知怎么会染上了毒瘾,早已和媳妇离了婚,一个人到处乱逛。

      李姨一直都很少和大家见面,不过前几年传出的闲话还真不是闲话,李姨丈夫在外贸公司上班时,和单位一名女同事胡乱扯在了一起,李姨知道后闹了好几次,但丈夫嘴上说的好,可实际越发出格,那时孩子还在上学,李姨煎熬的完全不像从前。孩子毕业后,就和丈夫离婚了。儿子如今在青岛的一家国防单位上班,去年也结婚了,李姨一直随儿子一起生活。

      时光荏苒,几个老姐妹如今都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今天,她们又聚在了一起,想过一个集体生日,为六十岁这不易的年华庆祝。

        她们都共同回想起了年轻时候一起在生产队劳动的情景,那时日子虽苦,但又是多么的开心。李姨说到,她的一生,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离婚;张姨说她没想到会跟上儿女操这么多的心;王姨也说,她穷了一辈子,是儿子才让她有了好日子,如今她才明白:“家和万事兴”的这简单道理。

        在烛光的映衬下,她们似乎又年轻了许多岁。闭上眼睛,每个人都许上了一个美好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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