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牙痛的厉害,约了医生今天去补牙。牙齿老毛病了,小时候吃的井水,水质不好造成的中重度氟斑牙,质脆易损伤,时不时拉响牙痛的警报。
今天一大早去放射科拍了牙片,牙髓那里也有炎症,可能要做根管治疗,需要几次。我的口腔科同事副主任医师阿勇帮我处理,处理过程中我只觉得舌头一阵剧痛,一股咸咸的液体弥漫了整个口腔。阿勇告诉我钻头不小心钻到了舌头的黏膜,让我不用紧张,立刻用棉球压迫止血,舌头血运丰富,没那么容易止住,还是有血会涌出来,连续吐了几大口。
最后阿勇告诉我,不好意思辉哥,这个是操作小失误,好多年没有了,刚工作的时候才有过,这个需要缝一针。最后忍痛缝了两针才止住血。
作为一名医生,我完全能够感同身受的理解手术操作没有百分百完美,医生也不是神,也会有一些意外和风险发生。我也做手术,我也做过一些不太完美的手术,每个医生都是在一些实践中成长起来的,没有患者的理解,就没有医生的成长。
医生的成长和患者的利益这两者似乎是矛盾的,成长意味着有时会牺牲掉一部分患者的利益(非属于医疗差错)来换来医生的技术熟练,有的患者就不一定理解,为什么偏偏是我,我怎么这么倒霉?甚至有人会说为什么拿我做小白鼠?
站在患者角度我完全理解,今天作为患者我体验到了。痛苦在患者身上,他为自己的利益发声,这没什么不对,理所应当。比如在儿科,这种情况就更突出。小孩来看病,很多需要打针的。打针对于普通成人来说,那是没有问题的,一般一次性搞定。可是对于婴幼儿来说,血管极细,即使对于经验丰富的护士来说,也很有可能一次搞不定,需要多一次甚至几次才能打上。这个时候作为家长来说,当然是心疼自己的孩子,有的家长甚至对护士破口大骂甚至动粗,在媒体上这样的报道屡见不鲜。
作为一名医疗工作者,我完全理解,从技术层面有些有难度的操作,其风险是有的。手术签署了手术同意书,患者很容易认为这是医生逃避责任的一种做法和行为。对于医患双方来说,患者是弱势群体我是完全理解的,所以一旦发生一些医疗纠纷,患者为了维护权益一定据理力争,因为他不了解医学,在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同样的疾病,其他人没有发生意外,只有我发生了?一定是医生的问题!弱势就容易情绪用事,甚至伤医杀医,触犯法律。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从心理学上我是完全理解患者行为背后的动机的,没有谁愿意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像今天我处理牙齿,钻头不小心钻到了我的舌头,情感上我也是不愿意的,因为对于对疼痛特别敏感的我来说缝针的时候我是非常痛苦的,缝完以后我的舌头越来越肿,不能说话(弯曲时剧痛),不能咀嚼,甚至连稀饭都不能吃,我只能喝牛奶和果汁。这样的痛苦要持续好几天,这个痛苦在我身上,带给我的影响也是实实在在的,要说没有一点情绪也是不可能的,可是我知道,情绪对于处理事情毫无帮助,甚至情绪会让我们多一份心理上的痛苦。
我能够把情绪撒在阿勇身上吗?不能。一是我们是同事,他也是在帮我解决问题;二是我知道这是正常的操作风险。于情上,我身体承受痛苦带来不便,有一点点情绪,可是把情绪撒到医生身上,于理上就说不过去了。
我知道,我需要理智。理智看待自己的痛苦,理智看待手术操作风险,理智处理两者之间的冲突。在身体越痛苦时,我们越容易失去理智,越容易为自己的痛苦找一个替罪者,很容易找到那个操作者。其实,我知道需要为此负责的是风险,对于医患双方都是如此,作为患者,要有承担风险的能力,对于医生的职业足够的了解和理解,才能提高承担风险的能力。否则人人发生了符合医疗原则的意外和并发症都来找医生的麻烦的话,我想就没有人敢做医生了,医生这个高风险的职业就面临人员危机,不断涌现的伤医杀医事件已经让医疗行业买了单,优秀考生考取医学的越来越少,状元考取医学的好像还没怎么听说过。而在国外,医生向来都是吸引精英人士的职业,当然这里面有普通民众认知层面的原因,也有医疗体系包括社会体系的原因,这里就不深入探讨。记得有一个颇有社会影响力的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对于从事生命探索和研究的这个崇高的职业,竟然让社会精英人士远离,这是极其可悲的。
虽然我是医疗行业内部人士,无意于为医疗行业呐喊,或者鸣不平。我还是一名心理咨询师,我也是患者,我理解每个群体的内在诉求以及行为背后的动机。对于医学这个风险极大的行业,风险需要双方一起承担,不能患者签了手术同意书就了事了,一旦发生纠纷,国家也出台了响应的对于医疗差错甚至医疗事故的规范的流程,医生也要承担风险,承担超出医疗允许风险以外的风险,构成严重事故的,可能还要承担刑事责任。
对于这个,患者就有这样的声音:出了事故我们也无法维权。对于弱势群体有这样的声音,一点也不奇怪,如果我不是医生,我是纯患者,我也会有这样的声音。可是并不能因为是弱势群体,我感觉我无法维护自己的权益就带着这样的偏见采取非理性的维权。
作为一名医生,一名心理咨询师,我也无法保证我做到百分百客观表达,不过还是相对能从全局来思考,站在各个位置来思考的,平衡才是最大的智慧。我想说的是,合情的不一定合理,情和理本身就是一种矛盾,太看重情的可能就觉得不合理,太重道理的又没了情,冷漠。情和理的内在整合,这是心理学的工作,无论对于患者来说,还是对于医生来说,如果没有学习过心理学,即使学习过,都是很难去平衡和处理的,因为人是感受的动物,感受不好的时候,很容易失去理智。所以我们看到的现状是,医患双方很多时候容易站在各自立场去表达和沟通,从心理学上来说,沟通的主体是对方,不能站在对方角度的沟通都是无效沟通。所以,我们看到,医患双方因为缺乏了解,缺乏信任,缺乏沟通,造成矛盾越积越深。
所以,医患双方的矛盾,不是医生和患者两个人的问题,而是两个群体的矛盾,还有社会其他群体的因素在里面,包括我们的制度不够完善,无论对于患者,还是医生的保护,都还不够具体,也还不够有力。所以,安全感上得不到满足,缺乏信任就是必然的了。即使制度越来越完善,可是弱势群体的先天安全感不足,也很难建立真正意义上的信任感。
从心理学上解读,确实如此,缺乏安全感的人很难信任他人。所以这也有赖于心理学的普及,让所有人,不但是医生和患者,还包括其他群体的人,越来越了解人性,越来越成长,越来越有安全感。人格上缺乏安全感,对于医学整体来说,它会阻碍医学的发展。患者缺乏安全感,就会产生更多的质疑,出了纠纷感情用事,导致医生安全感下降,越来越不敢尝试新技术,因为新技术不敢尝试,有可能很多高端有效的技术就无法得到应用和推广,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安全感不足缺乏信任最终导致医学发展缓慢,这个单最终还是患者来买。
这个有可能因为部分人的安全感不足,发生纠纷采取极端手段,影响的却会是整个医疗行业的发展。我想说,无论作为患者也好,医生也好,我们必须跳出医疗行业来看医患关系。我想说,我们每个人都不能那么自私,我们应该站在对生命尊重和敬畏的高度来重新审视医患关系,审视医学。医患双方不是对立的,恰恰是一体的,共同面对的敌人是疾病。如果医患双方成了对立面,细菌和病毒就会肆虐成灾。
作为患者来说,要尊重医学的规律,医学是一门经验科学,一个刚毕业的医生,要经过无数次的尝试和操作才能技术熟练和经验丰富。这个成长的过程必须会牺牲掉一些患者的利益,比如因为技术不熟练导致的一些医疗安全范围内的痛苦,就比如儿科护士给孩子打针,一次不成功需要第二次,这需要父母克服情绪方面的不良感受,现在更高的高度来看待这个问题,比如我们今天承担的痛苦,是在促进医学的发展。等孩子大了,我们可以跟他讲:孩子,妈妈为你感到自豪,你为医学的发展做出了贡献。我举一个我儿子的例子,三岁左右我儿子磕到了左眉弓,疼痛流血来医院,还是我缝的针。现在孩子眉弓上仍有一个伤疤,虽然不太明显,我也曾经自责过,我知道站在现在的我的技术角度,我可以缝的更好,也许就没有疤痕了。所以,我曾经因为此事不断的自责。
学习了心理学,我在自己的内在做了转化才真正解脱。我觉得作为医生的孩子理应有这份担当,就是为医学发展做一些牺牲,有一点疤痕没什么,这是一个遗憾,同时也是值得自豪的。提供给医生(虽然这个医生是我,是别人我也会这么认为)成长的机会,医生有总结才会更快的成长,更好的服务后来者。
当然从需求上,我们都希望自己得到最好的治疗。可是如果我们都要求非常娴熟技术的医生,那么那些刚毕业的医生如何成长?医学如何发展呢?如果不能跳出患者的身份,站在更大的系统去思考,可能我们永远只想享受最好的医疗服务,却不愿意为医学发展做出一些安全风险范围内的牺牲,那么我们的行为是一种不劳而获。我们享受一个技术娴熟医生的服务,技术娴熟的背后一定有其他患者的贡献。如果人人都不奉献,那么谁也没有机会享受更好的服务,利益受损的不会是某一个,而会是每一个。
我非常清晰的记得,我在中山一院妇产科实习时我的带教老师语重心长的跟我们讲的一段话,你们要非常尊重和感谢那些愿意做示教的患者,他们牺牲了自己来成就你们的成长,正是有这么多愿意奉献的患者,才有医学的更快发展。这段话我记忆深刻,在我学习了心理学,尤其NLP位置感知和理解层次以后,我才明白那些患者是站在了理解层次的最上层---系统的位置来做出的决定,他们是值得我们尊敬的。所以,如果我们就诊时碰到的是一个新手,如果他的服务不能尽善尽美,请多一份理解和包容,因为他需要这样的成长。对于我们个人来说,我们享受了那么多的技术娴熟,偶尔做一些牺牲也算是一种回报吧。所以,如果你的孩子打针时,护士第一针没扎到,请多一些包容和鼓励,你的包容和支持对于一个刚刚毕业的护士来说,尤为重要。同时,你也是在为孩子做一些善的因果,不是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才是爱他,有些爱恰恰伴随着一些必要的牺牲,因为唯有付出才能让我们更有格局,唯有爱让我们生命的意义更大。
以上是站在患者的角度,如果是站在医生的角度,我觉得作为医生,一定要站在更大的系统更负责任的态度来对待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医生相对患者来说是优势群体,既有技术上的优势,也有心理上的优势,何种身份的人到了医院都会是相对弱势的群体,因为在健康和生命面前,人是渺小的。作为医生,我们要清醒的明白,仅仅是医生这个身份给我们带来的心理优势,患者敬畏的是医生这个职业,我们作为医生有没有用心拥护这个身份?每一个医生都要在心里问自己:我有没有这个资格为医学代言?这个资格并不仅仅是技术能力上的,更是爱的能力上的。医者仁心,我们有没有一颗仁心?
我记得有一个国外有名的人说过,工作是一种修行。我非常认同,每个职业都是如此,都是一种修行,我们修的是对于所从事职业精益求精的钻研精神,修的是我们的职业精神,一个是技术上的,一个是精神上的。
作为医生,应该带着感恩的人珍惜每一次的信任机会,尽己所能的提高技术,才不辜负每一次的信任,每一次的牺牲。作为医生,我们有没有这样的一种信念:当患者误解你时,你还能坚持带着爱去对待你的患者吗?当出现一些负面的伤医事件时,你还愿意继续尝试新技术更好的服务患者吗?你是站在眼前的个人角度做取舍,还是站在未来的世界角度做决定呢?
情和理,内在和外在,没有对错,不过是一个人信念和价值观决定下的取舍,是一个人内在精神的部分。无论对于患者还是医生,唯有跳出小我,站在更大的系统看问题,才能真正的做到情和理的平衡,才能做到尊重自己的同时尊重他人,尊重他人的同时也尊重自己,我们的社会才会因为彼此因为有爱,拥有更多的理解和包容,就像歌手韦唯在歌中所唱的“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才能实现真正意义的和谐社会,实现中国梦。
我非常喜欢这句话:如果爱没有增加,事情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我是一切法根源,爱是一切的答案。
最后用特蕾莎修女的一段话作为本文的结束:
人们经常是不讲道理,没有逻辑的和以自我中心的,但你还是要原谅他们。
即使你善良,人们可能还是会说你自私和动机不良,但你还是要善良。
如果你功成名就时,你会有一些虚假的朋友和真实的敌人,但你还是要成功。
即使你诚实而坦率,别人可能还是会欺骗你,但你还是要诚实率真。
你多年苦心营造的成果,有人可以一夜之间摧毁它,但你还是要去营造。
如果你找到了平静和幸福,他们可能会嫉妒你,但你还是要幸福。
你今天做的善事,人们往往明天就会忘记,但你还是要做善事。
即使你倾尽最美好的一切给了这个世界,也许这些永远都不够,但你还是要倾尽所能。
你看,最终,这些是你和上帝之间的事,从来不是你和他人之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