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88年,昏聩无道的辛禑王突然头脑发热,发兵攻打大明朝的辽东地区。 此次攻辽,高丽出动了5万多人,领军的将领就是李成桂。然而此时的辛禑王已经是失尽人心,五月七日,大部队渡过鸭绿江,屯兵于江心小岛威化岛,然而军队中的不满情绪不断蔓延,士兵纷纷逃亡。李成桂意识到与大明为敌是自寻死路,这场不义之战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进行下去,于是他数次请求班师回朝,结果都被辛禑王驳回。 在这个关键时刻,李成桂做出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大军撤退,返回开城。 回到开城之后,李成桂废黜了辛禑王,拥立年仅七岁的辛昌王,流放了高丽朝廷的核心人物崔莹。此后的几年,李成桂一直掌控着高丽的军政大权。
公元1392年,李成桂废黜了恭让王,在群臣的拥戴下,于开城的寿昌宫登基称王,成为了李氏朝鲜的开国之君。
朝鲜王朝建立之后,从李成桂开始,朝鲜政府以更加积极主动的姿态应对倭寇之患。 朝鲜一方面扩充军备,加强沿海各地的防御;另一方面,通过外交手段,要求室町幕府约束和严惩国内的倭寇势力,而且还与日本大名今川氏、大内氏保持良好而稳固的关系。 朝鲜王朝初期,朝日两国互动比较频繁,尤其是与九州探题的交涉,有力遏制了倭寇的势力。
何谓探题?所谓探题是室町、镰仓时代幕府的官名,驻守边远的重要地区,掌管地方政务、诉讼,同时负责地方治安及防御外寇。九州探题是室町幕府为统治九州而设置的,沿袭镰仓时代所设的镇西探题而来。 后来朝鲜王朝发现与九州探题直接接触比起与幕府交涉更加有效,此后朝鲜与担任九州探题的今川了俊进行了更为密切的互动。不过没多久,幕府就解除了今川九州探题的职务,今川了俊回到了京都,由此大内义弘取代今川了俊出面与朝鲜继续交涉。
大内义弘积极镇压倭寇的行动受到了朝鲜的高度赞赏,他自称是百济圣明王第三子琳圣太子的后裔,并要求朝鲜国王赐予土地,虽然这一愿望并未实现,但是大内义弘还是与李氏朝鲜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李朝定宗元年(公元1399年,日本应永元年)十月,大内义弘发动叛乱,向室町幕府宣战,然而仅仅过了一个多月,这场叛乱就被足利义满镇压下去,大内义弘战死,余部自尽,大内氏所驻守的和泉堺港被焚毁,这场动乱历史上称之为“应永之乱”。 应永之乱使得倭寇的残余势力再度活跃起来,朝鲜政府多次要求九州探题涩川满赖镇压倭寇的活动。 除此之外,朝鲜还对倭寇采取怀柔的政策,劝诱倭寇首领,如果放下武器,归顺朝廷,政府就赐予田宅、家具,给予优待,甚至可以在当地娶妻生子,安居乐业。很显然,这些倭寇在海外抢劫是为求财而非求死,面对朝鲜提出的优厚条件,自然是欣然接受。朝鲜的怀柔政策收效明显,许多倭寇放下屠刀,纷纷归顺,这些降服的日本人被称为投化倭人或向化倭人。 14世纪末至15世纪初,倭寇的活动范围已经不局限于朝鲜海域,而是扩展到中国沿海地区,抗倭已不是一个国家的任务,而是变成了一场跨国行动。 由于朝鲜、明朝、日本室町幕府采取了积极的倭寇对策,横行于东亚海域的倭寇逐渐走向没落,但是这并不能完全禁绝倭寇。 从李朝太祖李成桂,到定宗李芳果、太宗李芳远、世宗李裪几代君主,正是朝鲜国力最为鼎盛的时代,这也为朝鲜采取军事行动解决倭寇问题提供了有力的条件。
大明永乐十六年,李朝太宗十八年,日本应永二十五年(公元1418年),对马岛主宗贞茂去世,宗贞茂生前一直积极协助朝鲜禁绝海盗,所以与李朝的关系还算比较融洽。对马守护宗氏长期与朝鲜贸易,并获得了丰厚的利润,李氏朝鲜还赐予宗氏“对马岛主”的荣誉封号。 宗氏统治下的对马岛距离朝鲜半岛大约只有50公里,在晴天的时候甚至可以在对马的高台上望见海峡对面的釜山。岛上森林密布,渔业发达,由于耕地面积有限,粮食产量并不高。由于紧邻朝鲜,它成为连接两国交往的枢纽,在朝日关系中地位特殊,李朝甚至将对马视为自己的属地。十五世纪末,朝鲜王朝编纂的《东国舆地胜览》中记载:“对马岛,日本国对马州,本属我鸡林(指朝鲜)。”然而事实是,对马岛自古以来就由日本人统治,同时也是海盗最为活跃的地区之一。
宗贞茂死后,其子宗贞盛继任对马岛主,由于年幼,岛内的实权掌握在早田左卫门大郎等人的手中,然而这个早田左卫门大郎可不是什么善茬,他原先就是对马岛的倭寇首领。 次年,李朝的世宗大王李裪刚刚继位,对马、壹岐两岛就发生了饥荒,当地农业歉收,于是吃不饱肚子的岛民就开始组织起来,出海劫掠,他们此行的目标就是中国和朝鲜。
公元1419年(大明永乐十七年,日本应永二十六年,李朝世宗元年)五月初五的拂晓,朝鲜庇仁县都豆音串的海岸边被浓雾笼罩,天色昏暗,许多人还在睡梦之中。 当地守备万户金成吉因为喝了些酒,还在昏睡,然而就在此时,50艘倭船突然闯入港口,偷袭了都豆音串,毫无防备的朝鲜水军300多人被杀,半醉半醒的金成吉也力战而亡,还有七艘朝鲜兵船被倭寇烧毁。 接下来,倭寇开始围攻庇仁县城,结果未能攻克,于是他们便将周围的民家抢掠一空,然后扬长而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十一日,倭寇乘坐三十八艘战船,趁着大雾弥漫,天色昏暗之机,袭击了海州延平串,并以武力相威胁,向当地守军将领李思俭索要粮食。 他们大言不惭地对朝鲜守军说:“我等非为朝鲜而来,本来是驶向中国,但因中途粮草断绝才到此地,你们若给我们粮食,我们便退去,前日都豆音串之战,非我本意,而是你们朝鲜人先动手,我等是不得已才应战的。”这群强盗就是明确告诉朝鲜人,给粮食他们就走,不给粮食他们就要大开杀戒。 由于倭寇势大,李思俭无奈之下只得妥协。
李思俭派了一名小吏,送去五斛米,十坛酒,然而倭寇不满足,扣下了小吏,继续索要,李思俭没有办法,再派镇抚、船军各一人,又送给倭寇大米四十斛,然而倭寇放了镇抚与小吏,又扣下了船军,就这样与朝鲜军队在海上紧张的对峙之后,倭寇才最终撤离。
在双方对峙的过程中,一名倭寇上岸取水,结果被朝鲜人抓个正着,据这名俘虏招供得知,这伙倭寇来自对马岛。
这个事实在后来对马岛主宗贞盛致朝鲜书状中得到了印证。书状中说:“都豆音串入侵贼船三十只内,战亡十六只,余十四只还来,七只乃壹岐人,已还本州,七只则我岛人也。”由此可知,此次入侵朝鲜沿海倭寇的成员主要是来自对马和壹岐的岛民。
倭寇的侵略行动让朝鲜王廷震动,听闻此事的太宗李芳远勃然大怒,心想昔日宗贞茂担任对马岛主的时候,尚能约束海盗,倭寇还不敢兴风作浪,可没想到宗贞茂一死,这些无耻的强盗又卷土重来。 面对倭寇的挑衅,太宗的心中开始酝酿征伐对马的计划。千百年来,朝鲜半岛不仅是日本汲取大陆先进文化的桥梁,同时也是日本武装力量欺凌和袭扰的目标,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日本处于攻势,而朝鲜则处于守势。然而这一次朝鲜人不再忍了,正所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征伐对马的计划一经提出,就得到了群臣的积极响应,但是有一人却对出兵持否定态度,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芳远的儿子,已经继位的世宗大王李裪。不过这可由不得李裪,虽然太宗已经退位,但是国家的军政大权仍旧掌控在这位太上王的手中,所以太上王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世宗也只得服从。
其实征伐对马并非没有先例,在前朝高丽辛禑王统治的时代,朴葳就曾经率领战舰百余艘进攻对马,焚毁倭船三百余艘,并带回被掳掠的男女百余人。
当然李朝在为东征做军事准备的同时也没有放弃外交努力,1419年,李朝世宗元年,日本应永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九日,三军都体察使李从茂遣使对马,严厉责问倭寇在庇仁县犯下的滔天罪行,同时对前代岛主宗贞茂禁止倭寇而付出的努力大加赞扬,并希望新任岛主宗贞盛缉拿肇事倭寇,将其遣送至朝鲜,接受惩处。 然而掌握实权的倭寇头目早田左卫门大郎自然交不出肇事者,最后朝鲜只得通过武力来解决这个问题。 当年六月,太上王李芳远突然向国内外发表声明,谴责对马岛民忘恩负义,并表示先前朝鲜人出于仁义之心,数次救济处于饥馑之中的对马,允许日本人通商,但是倭寇还是袭击了庇仁县,实在罪无可赦。 声明中有一段话意味深长:对马为岛,本是我国之地,但以阻僻隘陋,听为倭奴所据,乃怀狗盗鼠窃之计。也就是说对马岛自古以来就是我朝鲜的领土,只是一时被倭国人霸占,现在我们要将其收复。
六月二十日,晴空万里,对马岛浅茅湾平静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重重帆影,全岛的岛民无不欢欣雀跃,以为是自家的船队满载而归,这样他们就可以远离饥饿。兴奋的岛民还特意准备了酒菜以犒劳从海外劫掠归来的同胞,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登陆的部队并不是自己人而是武装到牙齿的朝鲜军队。 朝鲜王族长川君李从茂率领的这支军队兵员总数高达1.7万人,出动的大小战船共有227艘,其中京畿道船10艘,忠清道船32艘,全罗道船59艘,庆尚道船126艘。考虑到此次战役可能会旷日持久,朝鲜军队还特意携带了65天的军粮。 六月十七日,船队就从巨济岛出发了,但途中却遭遇逆风,军队又返回了巨济岛。六月十九日,船队再次从巨济岛出发,驶向对马岛,这次航行相当的顺利,次日便抵达对马岛,并在浅茅湾土寄崎登陆。
登陆之后的朝鲜军队很快就投入到了战斗之中,对马岛民只得仓促应战,可以说此次军事行动朝鲜人是有备而来而且是乘虚而入,由于岛上的精锐部队都出海劫掠去了,当地的武士只召集了50多人进行抵抗,因为众寡悬殊,日军脆弱的防线很快就崩溃了。 李从茂派遣投化倭人向岛主宗贞盛传递书信,劝其投降,结果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朝鲜军队便在岛内搜捕倭寇,缴获大小船只129艘,在留下20余艘备用之外,军队焚毁了其余的船只。 紧接着,朝鲜远征军烧毁了岛上房屋1939户,斩杀倭寇104人,生擒二十人,同时割除田中农作物,还救出被倭寇掳掠的131名中国人。朝鲜军队还从这些中国人口中得知对马岛内饥馑严重,富者储粮亦不过一二斗,可见倭寇已无久战之力。于是李从茂决定在船越修筑营地,切断对马岛往来的交通要道,准备在岛上长期驻留。 朝鲜远征军入侵对马岛的消息很快就传入日本国各地,上至幕府将军足利义持下至平民百姓,无不人心惶惶,坊间甚至还谣传大明帝国也将派兵袭击日本。惶恐不安的足利义持连忙命令九州各地的豪族向对马岛增兵,支援宗贞盛。 六月二十六日,朝鲜军队由土寄崎再次进入浅茅湾,在仁位郡登陆,兵分三路搜索敌军。左军节制使朴实的部队,遭遇日军的伏击,战死及坠崖而死的官军有180人,其麾下的褊将朴弘信、朴茂阳、金该、金熹等人战死。朴实力战突围,才勉强回到了船上。 与此同时,右军节制使李顺蒙、兵马使金孝诚也遭遇日军的阻击,虽力战击退了日军,但李从茂率领的中军始终没能够顺利登陆,而是一直停留在船上。 这场战斗日本方面称之为“糠岳之战”,战斗进行的相当激烈,日军战死者一百二十三人,而朝鲜军的伤亡则高达两千五百余人。 此后,朝鲜军退守土寄崎,战局陷入到胶着状态。
六月二十九日,宗贞盛害怕朝鲜军队一直赖在岛上不走,于是提出停战修好的请求,并特意转告李从茂七月的对马岛气候异常,是风暴频发的时期,早日撤离对于朝军来说比较安全。
此时的李从茂也萌生退意,他发现对马岛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打,如果战斗继续进行下去未必对朝军有利,况且对马岛主已经投降,不如趁此机会,鸣金收兵。
最终李从茂于七月三日,带着三百名俘虏,凯旋而归。
回国之后,朝鲜人才得知,一群来自对马的倭寇入侵了大明的辽东地区,结果辽东总兵刘江亲率明军大败倭寇,杀死倭寇千余人,俘虏百余人,取得了望海埚战役的胜利。
朝鲜人此次东征对马岛的军事行动发生在农历己亥年,所以历史上称之为“己亥东征”,日本人则称之为“应永外寇”。
尽管此次东征,朝鲜军并没有占领整个对马岛,但是朝鲜的舰队沿着对马的海岸一路烧杀,不仅毁坏了许多良田,焚毁了不计其数的房屋,甚至将当地渔民赖以生存的渔船也烧得个干干净净。此时的对马岛民也算是尝到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苦头。
朝鲜入侵对马的消息传到京都之后,顿时弄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日本人向来有着强烈的危机感,加上以讹传讹,整个京都谣言四起,各种不实的信息掺杂着神鬼怪异的传说,还有诸多虚假的战报在京都和日本各地疯传,最后竟然演变成“明朝、蒙古和高丽联合入侵日本”,此时的室町幕府也陷入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由此可见,昔日“蒙古袭来”的恐怖后遗症一直笼罩在日本人的记忆中,挥之不去。不过谣言毕竟是谣言,终究是不攻自破。
己亥东征和明朝的望海埚之战一举震慑了自命不凡的日本人,为东亚地区赢得了100多年相对和平的时代,可谓意义深远。然而到了16世纪中叶,日本国内陷入战乱之中,倭寇再度兴风作浪,而政治腐败的明朝,军备不修,海防废弛,中国的海商、农民与日本海盗势力相互勾结,最终形成了更大规模的倭患。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早在倭寇频繁活跃在朝鲜半岛海域的14世纪,也就是元末明初,一部分日本海盗就已经开始袭扰中国的沿海地区,可以说这是倭寇对中华大地入侵的最早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