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故乡将近五十多年了,家中的老父老母都驾鹤西去,我成了断线的风筝没牵没挂,没思没念,成了没人疼的游子。
可不知为什么,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想起故乡的父母亲,总会想起儿时住过的老屋,总会想起故乡老屋里外的人和事,总会想起老屋给我们带来的欢乐。
1.
老屋在故乡二河古镇繁华地段临街而立,岀门就是长长的青石板街道。街道两旁是众多老字号商铺,商铺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农具种子化肥,五金布料衣服生活用品等应有尽有,赶集的人络绎不绝,街面上人头涌动,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街面上的传统小吃香飘四射,糊汤粉、煮包子、发糕、锅盔、油条、米粑粑等等,品种繁多。来赶集的农民,来到集市,总要坐下来吃早点。再去买农具、买衣服面料、买日常用品。也有专程挑着担子做生意的。卖鱼、卖虾、卖新鲜蔬菜的吆喝声不断,镇上居民买菜讨价还价声,使集市热闹非凡。特别是夏天,卖菱角、莲蓬、莲子、鸡豆包和藕的排滿了一条街。我最喜欢和母亲逛早市,母亲买了莲蓬、菱角、玉米棒、一天的蔬菜和早点粑粑油条,就去干活去了。我回家把玉米和菱角煮熟,把粑粑包油条包好,还有莲蓬分给弟弟妹妹们过早。父母亲工作去了,在家当孩子王的感觉真好。
我小时候住的老屋有一百多年的历史,青砖黛瓦粉墙,三板具全楼板、地板、站板的古屋。是祖上留给我们的祖屋,展现了祖辈的聪明才智。
老屋由铺屋、厅屋、厅堂、堂屋、耳屋、厨屋、后院组成。屋内有二个大天井,下雨的时候,奶奶总用细铁棍疏通阴沟,水很快就流下去了。
老屋里住着陈鼎记家族一家人,爷爷这一辈的三房子孙。大房大爷爷家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我们属于二房,奶奶有我爸我叔两个儿子。三房三爷爷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记得小时候,我拿着棒棰到河边洗衣服,河对岸农机站的叔叔总问我,“你是不是有九位叔叔,在干什么?”我就骄傲的告诉他:“我爸是老大,是粮店的会计,二叔在商店工作,三叔是人民教师,四叔是医生,五叔是农机技术员,六叔是营业员,七叔八叔九叔还是孩子没工作,你明白了吗?”我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好笑,我怎么这样跟别人讲话。
家里虽然人多,我爸这辈堂兄弟就有九个,有六个成家立业生子,但妯娌之间,小孩子之间,从来没有扯皮吵架之事,大家和睦相处,以和为贵,生活得非常幸福。晚上总跟母亲到各个婶娘房间串门,看她们做针线,听她们拉家常。有时也和各房弟弟妹妹们一起看书,做游戏。
2.
临街的铺屋是门面房,租给了供销社做生意。铺屋与厅屋有一道很厚的门,长年用锁锁着。我拉开门,从门缝里看前面铺屋做生意,看见卖东西的营业员和买东西的顾客。我们一大家子人,出入只能走后院门。
最热闹的是厅屋。大厅里宽畅明亮,太阳从四方大天井照射厅里,空气也特别新鲜。大厅正前方挂着天地国亲师位的图画,下面是长方形的条几,条几上面中间摆着一香炉,香香两边各摆着一银色的蜡烛座,还有一个能敲打出声的磬。逢年过节,举行仪式和别人来家拜年,都在这里举行。厅屋分楼上楼下,楼上住着三爷爷、六叔六婶、秋兰姑姑、九叔一家人,楼下住着奶奶一间房,奶奶房里有两张床,安安哥哥奶奶的大孙子和奶奶睡一张床。我和君君妹妹睡一张床。对面是我亲叔婶娘住的房间,后来五婶进门又给五叔五婶建了婚房。我长大一点,我母亲在楼上六叔六婶房边,也帮我搭了一个小木屋,摆上床,桌子椅子,安好灯,学习很安静。楼上还有一个暗楼,打开活动门板,里面可以蔵人。小时候,我们小孩喜欢楼上楼下捉迷藏,奶奶们总说我们吵死人。
厅屋楼上四面凭栏上的镂空图案生动形象,楼下四根大柱子高大气派。天井边有个大石磨,用它磨粉子,磨豆子做豆腐,用糯米磨汤圆粉,过年这里最热闹。石磨的边上有几台织布机,母亲织布下机休息时,我上织布机上去织几下,由于腿短,只能站着踩踏板,然后用手用力拉机头,母亲说我织的不紧,真没趣。
天井下面的青石板平整光滑,夏天特别凉快,大人们摆上竹床阵乘凉聊天。孩子们坐在青石板上吃石子做游戏。
我和小姑小叔,兄弟姐妹一齐在这里捉猫猫、跳绳子、跳房子、踢毽子,玩得十分开心。小时候我和小姑慧玉、君君妹妹年令相差不大,玩得来,我们一起上学读书,一起放学回家,度过了童年美好时光。只可惜小姑姑命薄,大后刚參加工作,又找到了爱情,可年青春就因病而逝离开了我们,真感到遗憾。
厅堂也有左右两间房。左边是福珍奶奶的房,右边是三叔三婶的的房。天气热了就排竹床在房外,福珍奶奶和三叔三婶相处的很好。
父母住堂屋左边的房子,堂屋有一个圆形的小天井。我们房子上面有楼,楼上堆杂物还有书,不过不是固定的楼梯,上下都要搬梯子,不是很方便。我有时到楼上去看书,也学到不少知识。耳屋也有左右两间房,左边是姑姑望玉慧玉的房间,右边是大爷爷七叔八叔的房间。大爷爷喜欢抽水烟,抽烟的时候水咕咕响,觉得很好玩,等他放下烟杆,小孩也不讲卫生,跑上去拿着烟杆就吸一口就逃跑了。大爷爷也不生气,笑着骂道:“这些小鬼们真精灵。”后面是厨房,是供大家烧火做房的地方,灶台上面有烟筒,屋内没有烟,每天能看到今天你家吃什么菜,我家吃什么菜。有好吃的,你送给我一点,我是给你一点。大家和睦相处,鼎记家族一家亲。
厨房后面是一个大院,大院后门供三家人出入,我们家、同丰家、匡庚元家。我们三家的一半院子,都被供销社用一堵墙隔开做酱莱。爬梯子上去看,看见做酱菜的人用脚踩菜,还边踩边唱歌,不卫生。我们几家都自己做酱吃,把豌豆或者黄豆蒸熟发酵,放盐装进小缸里,都摆在隔离墙上面,让夏天大太阳晒熟,下雨不用收,用盖子盖上就行了。这样晒出的酱,做菜特别鲜特别美味特别好吃。夏天晚上,先在院子地上泼水,在摆排竹床阵,三家在一起乘凉,吃西瓜,看星星,听古老的故事,聊家常,每天都过得特别开心❤。
3.
老屋就像是一幅画,又是一首劳动的歌。我的奶奶非常勤快勇敢,她体态骄小,三寸金莲,知书达礼。因为爷爷不在了,她只有一个人撑起这个家。
在奶奶的梳妆台上,供着一张,爷爷的军人陶瓷烧出来的照片,这是奶奶最心爱的东西,可惜文化大革命被破坏了。
像片上的爷爷长得英俊潇洒,国字脸,白白净净。穿着革命军的军装,挂着斜皮带,阳光帅气潇洒。
听奶奶讲,爷爷年轻时参加了国民革命军,在武汉和南京分别上大学读书,学习西医知识。
医科大学毕业后回故乡休息,刚好碰到红军湘西独立团驻防二河。
有好多伤员受伤,爷爷为伤员打针消炎治伤,为他们治病解疼。
当时部队缺少医生,团长李恒斌要求我爷爷参加独立团,任团部军医,爷爷同意了。
爷爷丢下妻子和一个三岁一个三个月的两个儿子跟部队走了,一个月后回过家过一次,骑着大战马,还有一位警卫员跟着。
从此以后再没有回家,也没有书信寄回来。奶奶悲痛万分,四处打听,听一位熟悉爷爷的人讲,说爷爷牺牲在外了,派人去找也没找到尸体。解放后,我爸爸到处写信,有人写了证明材料,才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爷爷牺牲后,生活的重担压在奶奶肩上。奶奶不停的劳动挣钱,含辛茹苦把我爸我叔撫养成人。
劳动是她的习惯,她常说白日不闲坐,到老了也不休息,总要找点事。
我常见她坐在大厅里,戴着老花镜,把蚕茧拉成丝,把棉花纺成线,让母亲帮她编成布样本,放在织布机上织布。
梭子在她手里左右穿梭,一双小脚踩在踏板一上一下运动,奏岀动人的音符,织岀美妙的人生。
福珍奶奶和奶奶是干驿鲁天河富家女,她们既是亲姐妹,又是叔伯妯娌,因为她们的丈夫是堂兄弟。
福珍奶奶圆脸体态富贵,但命运坎坷。
年轻时生了三个儿子,由于战乱生病,得不到及时医治,三个孩子都夭折了,可他们的父亲确是医院院长。
她的夫君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在外地医院工作时又与一护士结婚生了三个子女,总不回家。解放后实行一夫一妻制,与福珍奶奶离了婚。据说护士奶奶生的孩子个个有本事,有个叔叔上个百姓讲坛,现九十多岁还战斗在航空教学事业上。
福珍奶奶跟鼎记家族人居住在一起,但她虽孤并不寂寞,有一大家子人相伴,她的晚年过得幸福美满。她的夫君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从北京逃到武汉,又从武汉回到家,最后在故乡居住陪伴福珍奶奶安渡晚年。
福珍奶奶最大的特点是会精打细算,勤俭节约。
她把后院厕所的肥料卖给生产队,用赚来的钱买回小猪娃,买回米糠,收集一家子人的残渣剩水,都拿来去喂猪。
到快过年时,猪巳长得膘肥体壮,就请来师傅,把猪杀了分给各家各户。
最高兴的事是过大年,那时不像現在过年,那时候过年年味特别浓。
刚进腊月,家家户户开始腌晒腊肉腊鱼了。
蒸糯米晒成阴米,摊豆皮晒成豆丝,把米炒熟后用石磨磨成粉子。
打糍粑打豆腐,炒花生,炒蚕豆,炒米泡,炒黄豆。
蒸肉蒸鱼蒸园子,大人忙年,小孩偷着乐,因为又有好吃的,又有新衣服穿,还有压岁钱。
初一天没亮大家就起床了,穿着新衣服跟着大爷爷到厅屋祭祖。
点燃蜡烛,点燃长香插入香炉,拜祖先,放鞭炮。
仪式结束了后,大爷爷带儿孙岀去给宗亲拜年,我们小孩到各房给长辈拜年,长辈们都会给我们压岁钱。
虽然那时间物质不够丰盛,但人多热闹好玩, 老屋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快乐。
冬天在后院堆雪人,春天在院子放风筝,秋天看七叔放的皮影,夏天听大爷爷讲聊斋故事。
更有一童趣,至今我想起来都好笑。那时自然灾害时期,由于粮食紧张,家家喝稀饭,八叔喊一二三,大家一起喝稀饭,喝声像北风吹,笑声冲破天。
小时候,我记得我常和三个姑姑一起上树摘很多桑叶,回家把桑叶放在盆子里,用搓板搓成汁,用桑叶洗头后,头发油光柔滑头脑清醒舒服得很。头发都是姑姑们剪,剪得样式很好,从来不上理发店。
小时候,我们没有精制的美食,没有名牌衣服穿,可我们有老屋,有爷爷、奶奶、有父母亲、有叔叔婶婶、有姑姑、兄弟姐妹陪伴,有一大家子人抱团取暖,我们的童年过得非常充实,非常欢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