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刑峰脸上带着不少横七竖八的旧伤疤,但在鸭舌帽阴影的遮掩下并不显眼。这些伤不是被猫抓,也不是被女人挠的,而是被不久前,在抓捕螳螂成员之一的四眼归案途中的一颗炸弹炸的。
炸弹爆炸发生在几辆警车行驶在回城的绕城高速上,作为押送四眼司机的大虎受了重伤,其他几辆车也被波及发生侧翻,索性均是皮外伤。事后经过调查,炸弹是藏在四眼身上被人远程引爆的。最后这起爆炸被推断为:螳螂成员可能在每个重要成员身上都装了遥控炸弹,为的就是在被捕时引爆以防泄密。不过对于这个结论刑峰却心有疑虑,因为有两个疑点难以解释:
一、之前被打死的青龙光头和嘬腮瘦猴身上均未发现炸弹,为什么只有四眼身上有?从抓捕过程来看,四眼并不像是个掌握什么绝密情报的领导式人物,不至于被螳螂特殊对待。
二、如果四眼身上有炸弹,他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如果知道,他明知自己会被灭口的情况下为何不提前告知警方?
好不容易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就这么被一颗突如其来的炸弹给炸没了,刑峰自然是十分不甘,于是那段时间他白天在螳螂作案的协和医院继续搜寻线索,晚上在局里反复观看爆炸案发前后附近路段的监控视频并梳理头绪。几天下来,除了筋疲力尽,刑峰还是一无所获,不过期间X市发生的一起打架斗殴致死案件却让他注意力转移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案发现场的死者不是别人,正是西城老刀会曾经的军师,而真正引起刑峰兴趣的则是军师死后留下的一个手机,确切的说是这个手机里一笔巨款的转账记录的短信通知。这条转账短信的发送时间正是老王死亡一周前和一周后,收款人经银行核实均为同一人,也就是刑峰此刻跟踪的这个老女人。
有了这个发现,刑峰死水般的心终于又开始跳跃,因为这条线索不但因为着杀害老王的凶手浮出水面,更是极有可能带着他找到自己无数次在梦中欲杀之而后快的仇人。
而在之后的几次跟踪之中,刑峰也发现这个女人确实并不简单,像他这样的老警察都好几次跟丢了对方。不仅如此,刑峰还隐隐感觉到这个老女人背后还有个看不见的影子,而这个影子就是当年老刀雇来杀害老王的杀手,也跟三十年前杀害自己父母的那伙人有莫大关系。
自从那一夜亲眼目睹父母被杀,刑峰便将仇恨的种子深埋心底,发誓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并亲手处决那帮凶手。为了找到他们,他苦苦搜寻的三十年,直到他在老王倒下的地方发现了那颗带有虎头标志的子弹,跟当年杀死自己父母的子弹上的虎头标志一模一样。
过去三十年间,他从未放弃过寻找那帮仇人,线索就是东南亚的武装分子。他们可能是DF,可能是佣兵,可能是无政府组织,也可能是游击队,但这种跟没有线索一样的线索让他大部分时间的努力都白白浪费。直到前些年的一次故地重游,他在那个父母被杀,被烧毁几十年后重新野草丛生的地方找到了一颗掩埋在焦土层下的子弹。然后又根据子弹上的虎头标志查出很久之前盘踞在东南亚的一伙儿顶级佣兵团——黑虎。
但从知情人口中得知,黑虎在九十年代初经历过一次严重的内部火拼,自此以后便一蹶不振,销声匿迹了。
刑峰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的跟着,突然前边的老女人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随后突然折返上了一辆迎面开过来的出租车。
刑峰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大步往前走,只是在路过的时候附身将一颗卫星追踪器用口香糖粘在了刚刚启动的出租车后尾处,接着继续朝前走,直到在一个拐角处才拦下另外一辆出租车,快速跟了上去。
刑峰之所以如此小心是因为上两次跟踪均被对方甩掉了,他怀疑这个女人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亦或者暗中有高人帮忙,所以这次他选择用跟踪器,先是在一公里左右远跟,发现对方车速接近停止便加速跟上,这样就能最大程度接近对方又不被发现。
大约半个小时后,老女人在一处嘈杂的城中村下了出租车,径直穿过人流朝最里边一栋破旧的六层小楼走去。刑峰观察着对方动向但是并未跟上去,而是在楼底下一个水果摊前停下来,买了几斤苹果和酸甜石榴,同时一边跟漂亮的老板娘一边攀谈一边四下观察。
没过多久,老女人重新下了楼,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垃圾袋。不知道是袋子太重还是力气太小,老女人的身子更加佝偻,提着袋子的整条手臂都在不停颤抖。
“现在这些老人的生活真是不容易啊。”刑峰看着老女人故作感概,“这个老阿姨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为子女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可临了只有自己孤苦伶仃的活着。”
漂亮水果摊老板娘嘴里磕着瓜子,笑着说:“这样的人现在可多了去了。不过刚刚这个,她是真的没儿没女,好像只有一个老头,只是经常见不到人,神出鬼没的。听他们隔壁邻居讲,这俩人好像是以前有个女儿,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给弄丢了。具体怎么回事咱们就不知道了,就这点事还是他们邻居有一天夜里隔着墙听他们老两口吵架才知道的。平日里啊,他们都不跟周围邻居打交道的,话都很少说。”
“他们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也没多久,听口音从外地过来的,也就才半年多时间吧。”
“噢,有可能是语言不通沟通起来不方便吧。对了,这栋楼挺老的了吧?里边还有空房间出租吗?”
“怎么?你要租房吗?这里我记得303好像是要出租,就在刚刚那个老太对门,一室一厅的。”
“我还不确定,先转悠看看对比一下,你也知道现在房价越来越高,房租也越来越贵,得货比三家,呵呵。”
“可不是吗?但有些人命好,赶上政府拆迁一分就是几百万……”
看着老女人扔了垃圾并没有回来,刑峰也顾不得跟漂亮水果摊老板娘攀谈,告别之后便直冲三楼,一番观察之后便打开了301的房门。
屋内摆设及其简单,除了两张木凳和一张木桌,一把扫把和簸箕之外,整个客厅可以说空无一物。厨房出了一些必要的餐具和锅盆,就只有一个浅绿色的老式冰箱。唯一一个卧室收拾的很干净整洁,床头小柜子上的一张很有年代感的小女孩儿的黑白照片是这里唯一能让人多看一眼的东西了。
面对这样的环境,刑峰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某种错觉。从老刀军师手机里的转账记录看,这个老女人分两次总共收到了五十万,但从这个出租屋的情况看,这家人并不像是个对钱感兴趣的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让他们当起了杀手呢?
刑峰百思不得其解,但直觉告诉他有时候表象有时候极具迷惑性,而真相往往是人之常情。他掏出微型相机拍了一些照片之后便离开了屋子。而当他坐上回市区的出租车之后,专注于翻看照片的他并不知道一双刀锋般的眼睛正时不时看向自己。
是夜,天空飘着零星的雨点,逐渐打湿了整个城市。狭窄的巷子里仅有的一丝光亮也被飘过来的乌云遮盖住了。
刚从警局回家路上的刑峰停下脚步,突然开口。
“你就是老刀请来的杀手,杀害老王的凶手?”
背后的人没有说话,但逐渐贴近的脚步声已经做了最直接的回应。
“如果你在白天出租车上出手我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为什么现在才现身?”
“你没那么容易死,我更不会在白天杀人。”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
“你还挺有原则。不过有件事我不太明白。”
“说。”
“你的雇主老刀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杀我?”
“雇主虽然死了,可钱我已经收了,事情就要照办。”
“呵呵,对一个生前恶贯满盈,现已横尸街头的大流氓履行信用,去杀一个活着的刑警队队长,我真搞不懂你这种黑白不分的杀手还会有什么职业道德可言。”
“杀手眼里本就没有黑白对错,更谈不上职业道德,有的只有自己的行为准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你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你的行为准则,你如果我先走给你更多钱,你会不放过我吗?”
“不会。”
“为什么?”
“我不杀你,你也会杀我。”
“你说对了,我的确很想杀你,不过现在好像机会不大。”
“对。”
“看来我今天是死定了。”
“……”
“蝼蚁尚且贪生,我不想死。”
“看你本事——”
杀手话音未落,刑峰冷不防一个后摆腿循声而至。背后的杀手像是早有预料,后撤步迅速躲开,紧接着欺身向前双手格开刑峰第二脚,提膝朝刑峰暴露的心窝顶了过去。
短暂却电光火石的交手之后,刑峰被对方一脚踢中左肋,整个人重重飞到墙上又摔下来,吐出一大口血,深不见底的眸子仍死死盯着杀手。
看着一身黑衣的杀手枯树般的大手从后腰抽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刑峰突然喘着粗气说道:“等等。”
“怕死了?”
“呵呵,怕死就不会吃这碗饭,只是临死前想搞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
“容我先点一根烟,我想我的老友,就是之前老刀让你杀的那个老小子,他死前肯定也求你让他抽最后一根烟再上路,不是吗?”刑峰一边说着一边掏出烟点上,狠狠嘬了一口笑着说,“MD,这个老烟鬼,说实话老子真TM想你了。”
“你想知道什么事?”杀手似乎也并不着急结束刑峰,就像根钉子似的站在刑峰跟前。
“你的身份。”
“杀手。”
“这个我知道,可是在做杀手之前呢?”
“……”
“如果我没猜错,你之前应该是在东南亚的一个佣兵服役吧。”刑峰靠墙瘫坐着,额头和嘴角满是血,脸上却挂着一丝冷笑。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捕获了对方脸上不易觉察的一丝惊异之后,刑峰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两颗闪着微弱黄光的弹壳,举在杀手眼前,“认识吗?”
“弹壳我当然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知道。可你也知道我让你看的不是弹壳,而是这弹壳上的标志。”
微光下,两个弹壳上一模一样的两个狼头狰狞刺眼。
“你到底是谁?” 杀手虽然语调依然平静,但瞳孔收缩,眼神中杀气更重。
“呵呵。”刑峰看着弹壳,眼睛里充满痛苦和愤怒,“看来我猜的没错,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如果你脑子还在,我希望你还记得二十六年前在中缅边境瑞丽江畔被你们杀死的那对越南华裔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