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枪的老王也有点懵圈,盯着似乎已经真的死了的一只耳,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这里边唯一冷静的还是刑峰。他一把拉起土豆,从老王手里夺过枪,对四周一帮混子们说:“都散了吧,这事谁都不准说出去。道儿上的规矩你们都懂,小心祸从口出。”
待到一群人瞬间作鸟兽散之后,老王这才过去探了探独眼的鼻息,确认其是真的死了。
“峰哥,独眼……死了。”老王有点木然地说。
刑峰把枪从老王手里夺过去,别在自己腰间,又拍拍老王的肩膀说:“没事,这种人早死早好,你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就是,刚才可是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肯定早就一枪被这个阴损的一只耳给爆头了。老王你可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土豆看着老王说。
“行了,你们俩先回去到老地方等我。这里我来处理。”刑峰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看了一眼昏死状态的独眼,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这可是杀人,而且是枪杀,你怎么处理?”清醒过来的老王突然问。
“你不用管也不用问,马上离开,忘记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老王,记着,你没开过枪,也没杀过人,我们在这里打完架以后就走了,听见没有!”刑峰说得很认真,不由反驳。
“可——”
“信我就行了。你们俩马上走。”
看着老王和土豆消失在雨中的身影,刑峰用独眼的衣服将手枪上的指纹擦拭干净,把枪塞进了他手里,然后又走到一只耳身边用他手里的霰弹枪对准独眼的脑袋,毫不留情的扣动了扳机。
几道闪电花破苍穹,一声炸雷响彻天际。刑峰处理完现场之后,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看上去杀气更重,捡起独眼手中裹在塑料布中的霰弹枪,他大步穿过巷子朝一直没有露面的程虎的老巢走去。
究竟是什么,让这个黑帮大混子心中执念如此之重,一定要将一伙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的人贩子赶尽杀绝?
几个人在曾叔面馆里一边吃着饭,喝着酒,一边听老王饶有生趣的谈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打斗。只是对于开枪的事,老王只字未提。没过多久,接到电话的刑峰也赶了过来。
酒过三巡,阿龙和大志等人顶不住这帮混子的酒量,在曾叔等人的劝说下依依不舍的回了学校。
“听说这个杨雪是个寡妇。”一斤酒下肚,土豆的脸黑里透红。
“靠,说好听点行不?怎么老是显得那么没文化呢。”老王脸色不改的白了他一眼。
“靠,本来就是个寡妇嘛。”
“人家那叫单亲妈妈,懂不。对了峰哥,你觉着这个女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模样啊,身段啊,这个这个……”
“你说话咋个这么多弯弯绕。峰哥,他意思就是你看这个女人给你当婆娘给行?”土豆直截了当地说。
“老王,你觉得这个女人不错?”
“我——”
“他不行,他早就试过了,没戏,人家根本看不上他。”
“土豆,你TM给老子留点面子行不?”
“噢——”
“峰哥,咋样?是不是觉得可以试试?这老大不小还是处男,说出去弟兄们也怪没面子的。而且你看这杨雪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要钱也有钱,最关键的——据我观察,峰哥,她绝对对你有意思,要不然也不可能天天往你那儿跑,端茶洗衣做饭,任劳任怨。”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挺有道理的。”
“这么说有戏?”
“有戏。”
“哎呀我操,苍天有眼,峰哥他终于茅厕顿开——”
老王一巴掌盖在土豆脑袋上,“我说你能不能别不懂装懂撅着屁股瞎拱啊,还茅厕顿开,你TM当是上厕所呢?那叫茅塞顿开懂不。不过,峰哥说真的,你真看上这个李雪了吗?”
“嗯。”
“嗯?”
“嗯。”
“嗯是——yes的意思吗?”
“不是。”
“那你到底啥意思?”
“滚!”
“峰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干咱们这行不容易,能碰上个像李雪那样的好姑娘更是不容易,得好好珍惜。所以,呵呵,别看平时老叫你峰哥,其实我岁数比你大,你就当今天听哥哥一句话,别混了,跟李雪结婚好好过正常人的日子吧!”
刑峰看着他,沉默了一阵,端起酒杯说:“行,听你的,我好好考虑考虑。”
“这就对了嘛。赶紧点,我跟土豆且等着喝你喜酒呢,哈哈。”
“就是,上次老王说他还想当伴郎。我说他不行,伴郎得是处男,你猜他说哪样?”
“老王不会告诉你他还是处男吧?”
“猜对了,哈哈哈哈。”
“那么问题来了老王,你到底是不是处男?如果是,我这个伴郎铁让你当,如果不是,那——”
“好吧,为了给你当这个伴郎,我也把这些年我最大的一个秘密告诉你们俩。”老王左右看着俩人,神秘而又认真地说,“我——还——是——处——男。”
“土豆你信吗?”
“我信。你信吗峰哥?”
“我也信。”
“你们信个球!”
夜漆黑,几盏仅剩的路灯被雨水侵蚀的忽明忽暗。
“喂?峰哥这么晚了啥事啊?长夜漫漫无法入眠吗?”老王一个人走在漆黑泥泞的街边,手里打着伞,眸子里闪着光,嘴里叼着烟,步伐轻快而有节奏。
“你现走到哪儿了?”电话那头刑峰语气少有的焦急。
“还往回走着呢,到红艳超市对过了,马上到家。哎峰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刚我在朝阳路跟西华街交叉口看到一个要转让的门帘,位置贼好。左手菜市场,右手朝阳小区——”
“老王你听我说,现在别回家,也别在外边晃,赶紧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咋了?”
“我刚得到消息,老刀现在派人到处找你跟土豆要下死手。”
“呵呵,这事以前又不是没遇到过,没啥好担心的。我就近找个宾馆就行了,放心吧。”
“别耽搁,也别在附近找,马上打车先离开。这次他们找的是职业杀手,目的就是要先把咱们几个干了,然后借机灭掉XX——”
“我知道了峰哥。”老王突然停下脚步,象个雕塑般静止下来,怔了怔然后打断了刑峰的话,“峰哥……别忘了咱们说好的,不混了,早点给哥儿几个娶个嫂子回来好好过正常人的日子。杨雪人挺好的,有情有义对你也有意思。咱不小了,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了。”
“老王你怎么突然说话奇奇怪怪的,你——”
“听我说完峰哥,要不……呵呵,要不就没时间了。最后一件事拜托你,就是咱们的哥儿仨馒头店,一定要开起来,那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老王……你……”
“峰哥,答应我这两件事。哥们儿从没求过你,这次答应我,行么?”
“……我答应你。”
“最后,告诉土豆,我王志广这辈子能有你们两个兄弟,够了!”老王说完把手机从耳旁拿下来,盯着屏幕看着几秒钟,听着听筒里模糊而熟悉的声音,终于还是按下了挂机键,然后苦笑一声低声说,“能让我再抽支烟吗?”
“可以。”老王背后的黑影说。
老王用力攥了攥微微颤抖的右手,伸进右边裤兜,慢慢掏出香烟看了一眼,熟练的甩出一支伸嘴叼住,打火点燃,闭眼深深吸了一口,再抬头如同在录像般一帧帧缓缓环顾雨夜中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街道,前所未有的认真。
历经几个小时雨水的洗礼,这只原本喧嚣忙碌的水泥机器终于难得有了此刻的恬静惬意。对面曾经光顾过无数次的超市,里边那个总是被自己调戏的四川美女小职员永远面带微笑;那条走过无数次的始终坑坑洼洼的砖瓦路,哥儿仨总是喜欢蹲在四十二路公交站台旁的马路牙子上调侃各色行人;还有隔了两条街的那个红星KTV,每次过去歌没唱几首就已经喝个烂醉了……
过往的记忆片段一帧帧在脑海里飞速快进重放这,老王笑着笑着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不是因为人之将死,而是因为他曾经拿来揶揄的一句话,竟然可以贴切的形容自己短暂的一生:人这一辈子其实挺TM短的,不知不觉就长大了,晃晃悠悠就变老了,最后稀里糊涂的就死了。
“这辈子没机会,下辈子再好好活吧。”
“动手吧。”老王说完,低头扔掉手里的烟头,没有再吐唾沫,因为脚底下就是一个小水坑。
烟头翻滚着落入水中,瞬间熄灭;扳机扣动,轻微一声枪响;人倒下,溅起一片水花;雨伞掉落,滚出去老远。
几公里外,土豆骑着摩托载着刑峰飞驰在城市街道,直奔红艳超市,然后就在对面一棵法国梧桐树下发现了倒在水泊里,血已流尽的老王。
雨如青丝般落下,两个人并排站着,看着下午还跟自己一起生龙活虎,英勇干仗,现在却狼狈趴在泥水坑里,早已毫无生气的老王,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谈,只是未到伤心处。即便是好勇斗狠的混子们,也无一例外,只要他们还是人,还有一丝人性,就会在某个时刻被触动,会伤心、落泪。
“有烟吗?”刑峰问。
土豆擦了擦模糊的双眼,掏出烟,递给刑峰两根,自己一根。
刑峰点燃嘴里的两根香烟,学着老王的样子狠狠抽了一口,找了两块砖头拼在一起,蹲在地上将其中一支插在上边。
土豆也俯身蹲下,拿伞撑着防止雨点落下。
两个人无声无息的做着这一切,仿佛是在跟一个其他人看不到的老友做最后的道别。
“老王,明天我就把你说的那个铺面给租下来,把哥儿仨馒头店的招牌高高儿的挂上去。你是CTO,我是CEO,土豆当他的CCO,咱们哥儿仨一起把你们老家的馒头卖到全世界,还要到斯巴达克上市——”
“别说了峰哥!”土豆低吼一声,噗通跪倒在老王尸体前开始嚎啕大哭。
身后警笛声逼近,刑峰擦干眼泪,看了老王最后一眼,拽着土豆上了摩托车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