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周我看了李安的新片《双子杀手》,当然没有条件看到传说中的120帧,但普通3D眼镜之下,清楚也是真的清楚。故事情节老套之极,更多是想看李安怎样将一个稍显古典的科学伦理故事在今天做李安式的全新解构。最后呈现的结果众说纷纭,比起曾经的李安导演作品,批评声稍多,但这部片子还是把我看哭了。
电影情节非常简单,用影评人毛尖老师的话说,“适合中小学生概括中心思想”,51岁的特工亨利准备金盆洗手,退休之际遭遇神秘杀手追杀,交战中发现杀手与自己心意相通,外表相似,一系列的取证之后发现这就是克隆版23岁的自己,最后人性战胜克隆术,威尔·史密斯扮演的特工亨利拦住23岁的克隆版,选择自己亲手结果反派,至此故事冲突结束,克隆版本结束特工生活,进入大学选择专业,过新版的人生。说到这里,可见故事有点拧巴,优点是打戏格外好看,两个威尔·史密斯的对垒极具真实感,把我看得目瞪口呆。
当然,我不是为了打戏哭,影片还有很多值得做价值判断、价值选择的主题,科学伦理层面的克隆反思,小男主对反派、对老男主的父权挑战,克隆人与真实人之间的自我意识对立等等,于我而言,是看到,并审视了从前的自己。
做老师头两个月,按照教育学里的术语,我还处在“求生期”,备课,上课,处理其他工作,“忙得丢掉了魂灵”,加上自己个儿矮,实话说,感觉自己又像上了一遍中学。教的孩子们仿佛是我读书的同窗,在这样有点割裂的身份认同下,我跌跌撞撞地度过了上半学期。看电影之前一个周五的下午,因为要帮小同学们在空间里转发招募令,我看到了自己发表于2011年的上一条说说。那个时候,我比现在教的孩子们还要小一年级,苦恼于青春期肥胖,中考体育训练苦累,语文作业多而繁杂,物理练习不会做,家长会被数学老师骂……八年过去了,我全然不记得自己初中阶段是这样的想法,这样的体验,过去的QQ动态对我的冲击像是吃过芥末,刺激直达天灵盖——我曾度过和我的孩子们一样的时光,这样的日子,那时候的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日复一日的过,我也就这样遗忘了。电影里,男主角看到对面高楼上的克隆版自己后大骇,不忍动手伤害他,但我却选择了将我的老师曾经对待我的方式重新给了孩子们,施之以我曾厌恶的多而繁杂的作业,加之以琐碎的要求……而这些,完全不是必需的。
我受应试教育长大。高中的时候,全校学衡水,写衡水体,跑操间距缩到最小锻炼团结统一和节奏,我和我的同学抄过十遍《离骚》,十遍《春江花月夜》,一个人站在讲台上,按照高三班主任的要求,孤独又神经质地一遍遍喊出“我想去北京”……这些种种,这些十遍,其实伤害过我。只是我不加反思,有意无意地忘掉伤害,出于心理的自我保护,只记得自己中学里苦中作乐,对这些不甚快乐的回忆选择性地遗忘,让这样应试的伤害成为我们房间里的大象,甚至继续把这些施加给我的孩子们。不对啊,这样做是不对的,非常感谢我的师父、我的学部主任可以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做得不对。我在曾经的教育制度下野蛮生长,默默舔舐伤口,承受一切质疑,一切十遍,一切恨铁不成钢的思想教育。
来到改革后的学校工作,如初入理想国,单作业这一条,开始,我焦虑于下课时间就找不到孩子们,每天布置需要交的作业,似乎如此才得以掌控孩子们的学习进度。认识到存在的问题之后,我不再要求孩子们每人每天必须交上练习卷,转而选择交给小助手课前检查,讲评练习时同学们自愿分享主观题答案。刚开始,总有同学偷懒不写主观题,这当然可以理解并接受,因为七年前的我也是这样做的呀!但当同学们发现老师会分享彼此的主观题答案时,没有写的同学急着说:“老师,我可以现在编一条说!”当然,这怎么行得通呢,到现在,班里的孩子都会在做练习时就把自己的思考写上,就算没有一个清晰的论述,我告诉孩子们不怕,把审题之后进入脑子的关键词写上也可以。这样的尝试让我发现,写作业、收作业、改作业、讲评作业本可以不必苦大仇深,选择孩子们乐于接受的办法,才是从小提倡的“乐学”正道。
李安在《双子杀手》映后采访中表示,“威尔·史密斯的很多话,都是为人父母的常谈”,更坦言会给自己的儿子李淳看这部电影,“我猜他会说,威尔说的很多话,都是爸爸平时和我讲的。”为人师表,虽然在我心理中年纪差距不大,但也确实成为孩子们的师长一辈了。看着我的孩子们,如同一个个年轻的我自己,电影最后,老年男主不停重复着表示,不想让年轻的自己重走错误的老路,换算到现实中,其实也是许多父母、师长一辈与年轻人之间代际矛盾的起点。而化解这一矛盾的不二法门,我想,是回望自己的过去,与学生时代的自己交手,一招一式中,我们彼此都会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