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忽的醒了。
六月的夜,干燥闷热。钢筋水泥间蝉鸣无法停歇。窗外闪着霓虹灯的光,黑夜瞧上去再不那么像黑夜了。我翻身坐起,被褥已经潮湿一片,全是汗渍。
简直可以把鸡蛋蒸个半熟。我如此想着,脑袋却依旧疼痛不已。宿醉。已经多久没有这样了?我苦苦思索。恍然间,我好像只身一人立在悬崖峭壁上,身后是千万重倒影,每一个影子都有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脚下陷了,影子们慌乱逃窜,其中一个不小心闯入了我的身体,一段记忆悄然飞出深渊……
2
鞭炮在头顶上发出暴烈声响,排山倒海,天地如同融合一体。我坐在烧烤店里临窗位置,眼见一根火箭筒升入空中。那一刹那,黑夜被撕开一道口子,绽放出五色的花,比白昼更加绚烂多彩。
新春佳节,无论屋内屋外,嘈嘈杂杂,每一个人都笑得那么温暖真实。
“别想了。再想十年她也不会回来,喝酒!”老杨递过来一个酒杯,里面盛满了橘黄色的浓稠液体。我无可奈何地笑笑,接过酒杯。
诚如所言。
3
那是一个挺好的女孩,偏廋,短发,眉下有一颗痣,眼睛可以笑成月牙。我们相恋于圣诞,我送给她一根无人想要的特制棒棒糖。而在次年末考前,她毅然决然的要同我分开,理由是我送的糖根本不甜。
当时我立在街上,手里举着电话,呆了好久。有人说,如果不知道回去哪里,心就如同无根的兰花。为此,我彻夜不眠地做了一个星期的功课,最后拿到了高中三年来最好的一次成绩。拿到通知书的当天,我竟觉察不出一点儿喜悦同高兴,只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淡淡的悲哀。
4
杯中的酒因为热烈的气氛而微微颤抖。我盯着它看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一仰脖子,把酒全倒进肚子。冰凉的酒浆像一把磨得锋利的刀子,割得我的喉咙生疼。恰时,老杨为我斟满杯子。我什么也不说,只顾闷头喝酒。心中那块塌方实在太大,唯有更多更多的酒,方能填满。
“还难受吗?”老杨一面朝我的杯子里倒酒,一面问。
我摇摇头,朝着他很白痴的一笑,继而昂头喝酒。
“打个电话,让她来说个明白!”老杨沉默许久后如此说道。
我举到唇边的杯子僵在空气中,浑身似乎被何种魔法给困住,连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还有什么好说的?”
“多多少少……说出来,或许会好受点。”老杨说。
“有用?”
“不久就会淡忘,肯定!”
我一口气喝光了啤酒,用手背拭去嘴边沾的泡沫,沉思似的望着天花板。良久,我掏出手机,按下号码拨过去。
嘟……嘟……嘟……
这一刻时间竟流逝得如此之慢。
“喂,哪位?”电话接通了,是她的声音。
“是我。”我应道。
“噢,有事?”
“现在可以见面?有些话得说,我想。”
“……”她沉默了一会儿,“可以,去哪?”
“××小学门口。”
“好。”她放下电话。
5
十一点十五分,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小学门口。门口两边各有一个路灯,昏暗的光下可以隐约看见一个人影。
她似乎不大舒服地站在那里,用脚尖踢着地上零落的小石子。
“这是喝了多少!”她见到我无不惊讶地说。
我不应答,粗鲁地拉过她,摔在周围因为建设而临时搭的铁皮围墙上,两臂拦在她的两侧。此时我与她仅隔了一寸之远,两人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听见彼此的心跳。
“你……想做什么?”她有些惊慌的说。
“曾读过一本书,里面有个人可以从别人的面部表情读出那人在想什么。”我想当时我的语气一定很古怪,尽管我已经极力让自己正经。
“你想知道什么?”
“哪怕一瞬间,你可曾喜欢过我?”
她悄然将视线摞开,沉默良久。沙漠一般干涸的沉默,把我的话倏地吞吸进去,口中只剩下一丝苦涩。
“大概。好几次我都尽可能那么想,但总不成……”
我没等她说完,突然吻过去,舌头抵着她紧闭的齿贝。
尾随着我来的几个人这时冲了出来,把我们拉开。我盯着她的眼睛,里面似有一片海,藏着无数奇珍异宝,却没有一件是属于我的。她仅仅愣了片刻,什么也没有抱怨,然后捂着嘴跑掉了。
我迷迷糊糊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我侧躺在寒冷刺骨的水泥地上,蜷缩成一团,哭得不能自已。
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也未曾见过。彼此都在人的洪流和时间的长河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6
回忆至此,我从床上翻身下来,拧开淋浴喷头冲去全身讨厌的汗腻。当热水漫过头顶时,我忽然想起村上春树于他的处女作《且听风吟》中写下的那句话:一切都将一去杳然,任何人都无法将其捕获。诚如所言,既然此情已成追忆,何须再去感伤离别?
我从未像现在这般轻松过。